卷三 骚乱的信息(第42/63页)
她是个傻瓜。“我留你一个人清静一下吧,”他说,“我会在早餐桌上等你。我们会有多么愉快的一天!”阿尔玛浑身酸痛。她极度僵硬沮丧地从床上慢慢爬起来,像个跛子,穿上衣服。她照了照镜子。她不该照的。一夜之间,她老了十岁。阿尔玛终于下楼时,亨利正在桌边吃早饭。他和安布罗斯正在进行轻松的对话。汉娜克给阿尔玛拿来一壶新茶,向她投来犀利的眼光——每个女人在婚礼次日早晨,都会看到的眼光——但是阿尔玛避开她的视线。她试着不让自己显得神色恍惚或凝重,可是她的想象力困乏,而且她知道她的眼睛布满血丝。她觉得自己像长满了霉。两个男人似乎没有留意。亨利正在说一个阿尔玛已经听过十几遍的故事——一个晚上,在一间肮脏的秘鲁酒馆,他和一个傲慢矮小的法国人同睡一张床,法国人有很重的法国口音,却不厌其烦地坚持自己不是法国人。
亨利说:“这个笨蛋不断对我说:‘窝是硬国人。’我不断告诉他,‘你不是英国人,你这蠢货,你是法国人!听听你那该死的口音吧!’可是,这该死的蠢货一再说:‘窝是硬国人!’最后我对他说:‘那你告诉我——你怎么可能是英国人?’他得意扬扬地说:‘窝是硬国人,因为窝有一个硬国老婆!’”
安布罗斯大笑不止。阿尔玛盯着他看,就像他是个标本。“按这种逻辑,”亨利下结论说,“我就是该死的荷兰人!”“那我就是惠特克!”安布罗斯补充一句,仍在笑着。“还要茶吗?”汉娜克问阿尔玛,又是以同样犀利的眼神看着她。阿尔玛发觉自己的嘴巴张得有点儿开,于是闭上。“我够了,汉娜克,谢谢你。”
“工人今天会把最后一批干草运过来,”亨利说,“阿尔玛,请你负责监看做得好不好。”
“好的,爸。”
亨利又转过脸来,面对安布罗斯。“很实惠,你娶的老婆,特别是在干活儿的时候。她是个穿裙子的标准农夫。”
第二个晚上和头一晚没有不同——第三个、第四个和第五个晚上也一样。
接下来的每个晚上还是一样。安布罗斯和阿尔玛暗自脱去衣服,回到床上,面对彼此。他亲吻她的手,夸耀她的好,吹灭了灯。而后,安布罗斯像童话里的神仙一样,沉沉入睡,阿尔玛却默默躺在他身旁,忍受煎熬。日子久了,唯一不同的是,阿尔玛终于可以一个晚上断断续续睡上几个小时,只因为精疲力竭让她累得瘫倒下来。然而纠结缠绕的梦以及一阵阵不安、漫游、惊醒的思考,惊扰了她的睡眠。
在白天,阿尔玛和安布罗斯一如从前,是学习和沉思的同伴。他似乎从未这么喜欢过她。她木然地做着自己的工作,也帮忙他的工作。他一直想在她近旁——尽可能地靠近,他似乎没有察觉她的烦恼。她试着不显露出来,她一直希望有一线转机。又过了几个星期,十月来临,夜晚转凉,没有任何改变。
安布罗斯对他们的婚姻形式,看起来安详自若,阿尔玛——有生以来第一次——担心自己就要疯了。她是这么想狠狠蹂躏他,他却只要亲吻她左手中指关节下方一平方英寸的皮肤,就已经心满意足。她对婚姻本质的认识是否有误?这是不是一场骗局?身为惠特克,想到自己被当成傻子玩弄,令她怒火中烧。可是当她望着安布罗斯那张最不可能是恶棍的脸,她的怒气再次回到愁苦的困惑当中。
到了十月初,费城享受着最后几天的小阳春。早晨是料峭的秋寒、蔚蓝的天空,午后则风和日丽、慵懒轻松。安布罗斯仿佛比以往任何时候更为受鼓舞,每天早晨就像从大炮中射出一样跳下床来。他居然让兰花房里一株罕见的香花指甲兰开了花。亨利多年前从喜马拉雅山麓引进这株兰花,却从来没有开过一个花苞,直到安布罗斯把兰花从地上的花盆中取出来,高挂在木梁上阳光灿烂的地方,放在用树皮和湿苔藓制成的篮子里。现在,这株植物突然绽放花颜。亨利高兴不已。安布罗斯也高兴不已,他从不同角度为兰花作画,这将是白亩庄园植物选集的骄傲。
“不论什么东西,你只要爱它够深,它终会道出自己的秘密。”安布罗斯告诉阿尔玛。
要是有人问她,她或许会有不同的意见。她爱安布罗斯爱得无以复加,却没有任何秘密来自他身上。她发觉,他在香花指甲兰上取得的胜利,令她感到气恼忌妒。她羡慕那株兰花,羡慕他对兰花表露的关爱。她无法将注意力放在自己的工作上,而他却在自己的工作上日渐壮大。他在马车房的出现,越来越让她感到不满。他为什么总是在打扰她?他的印刷机声音吵闹,有股热油墨的气味。阿尔玛再也无法忍受。她觉得自己仿佛正在腐朽。她的脾气变得暴躁。有一天,她走在白亩庄园的菜园间,碰到一个年轻工人坐在他的铲子上,正懒洋洋地挑着大拇指上的一根刺。她以前见过这人——这个挑着刺的小个儿。他坐在铲子上,比他拿铲子干活的时间更频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