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骚乱的信息(第41/63页)
她返回房间时,发现安布罗斯也换上了自己的睡衣——简朴的亚麻睡衣垂到他的小腿。他已经把他的衣服折叠整齐,放在一张椅子上。他站在远离她的床的另一头。紧张的情绪像骑兵冲锋陷阵般地朝她扑来。安布罗斯似乎并不紧张,他没有提到她的睡衣。他招手叫她上床,她于是爬到床上。他从床的另一边来到床上,在床的中央和她会面。她随即有个糟糕的想法,这张床对他们两人来说实在太小。她和安布罗斯两个人都这样高。他们的腿该放在哪里?胳膊呢?万一她在睡梦中踢到他怎么办?万一她的一只手肘不自觉地顶到他眼睛里怎么办?
她侧过身去,他也侧过身去,他们面对面。“我的灵魂宝贝。”他说。他握住她的一只手,拉到他的唇边吻了吻,吻在指关节上方,就像订婚一个月以来,他在每个晚上做的那样:“你给我带来这样的平静。”
“安布罗斯。”她答道,他的名字使她惊叹不已。“我们在睡梦中,最能近窥灵性的力量,”他说,“我们的心灵将在狭小的距离中交谈。在这里,在夜晚的寂静中,我们终将一同摆脱时间、空间、自然法则、物理定律的束缚。我们将在睡梦中,随心所欲地遨游世界。我们将与死者谈话,化身为动物和物体,飞越时间。我们的智慧将无处寻觅,我们的心灵将冲破枷锁。”
“谢谢你。”她毫无道理地说道。她想不出还能说什么,好回应这种突如其来的发言。这是不是某种求爱的方式?这是不是他们波士顿人的前戏?她担心自己的口气不清新,他的口气清新。她希望他把灯熄了。他仿佛听见她的想法,立刻伸手熄了灯。黑暗好多了,让人自在些。她想游向他。她感到他再次执起她的手亲吻。
“晚安,我的妻子。”他说道。
他没有放开她的手。顷刻间——她听他的呼吸就知道——他睡着了。
在她曾经想象过、希望过或担心过新婚之夜可能发生的每件事当中,她从来没有预想过这种情况。安布罗斯在她身旁安稳地酣睡,他的手轻柔放心地扣着她的手,阿尔玛则在黑暗中睁大眼睛,在蔓延的寂静中躺着不动。困惑像某种油腻潮湿的东西笼罩着她。对于这件怪事,她寻求着可能的答案,在脑海里寻找一个又一个解释,正如一个人在科学实验出现严重错误时所做的那样。
或许他会醒过来,他们便能重新开始——或是说开始——他们的婚姻之乐?或许他不喜欢她的睡衣?或许她看起来太端庄?或者太急切?他要的可是那死去的女孩?他是否在思念当年在弗雷明汉失去的恋人?或者他情绪紧张?他是否不能胜任爱的职责?然而这些解释没有一个说得过去,尤其是最后一个。阿尔玛对这方面所知甚多,明白无法进行性交,会使男人蒙受莫大的耻辱——可安布罗斯似乎一点儿都不羞愧。他甚至没有性交的意图。相反地,他睡得平静得不能再平静。他睡得像住在漂亮旅馆里的市民。他睡得像在猎野猪、骑马比武一整天后的国王。他睡得像对十几个美丽妃嫔感到烦腻的伊斯兰王侯。他睡得像树下的孩子。
阿尔玛睡不着。夜晚闷热,侧身躺在床上那么久很不舒服,她不敢挪动,不敢从他手中抽出她的手来。她头发上的发夹和发带贴住她的头皮。她的肩膀在她身子底下越来越麻。过了许久之后,她终于从他紧握的手中抽身而出,翻身仰卧,但是没有用:今晚她不得安歇。她僵硬惊愕地躺在那里,睁大了眼,腋窝潮湿,对于这件事的意外演变,寻思一个令人安慰的结论,却未能成功。
黎明时分,地球上所有的鸟儿,都对她的惊恐不予理会,开始歌唱。随着第一道曙光升起,阿尔玛让自己燃起希望的火花,但愿她的丈夫能在拂晓醒来时拥抱她。或许他们会在白天开始——所有预期中的亲密婚姻关系。
安布罗斯醒来了,可他没有拥抱她。他在一个生气勃勃的瞬间醒过来,精神饱满、心满意足。“多么美的梦境啊!”他说道,伸伸懒腰。“我已经好几年没做过这样的梦了。能分享你的生命热量,是多么荣幸。谢谢你,阿尔玛!我们会有多么好的一天!你是不是也做了这样的梦?”
阿尔玛当然什么梦也没做。阿尔玛被困在无眠的惊吓中,挨过这一夜。然而,她还是点点头。她不知道还能怎么做。
“你一定得答应我,”安布罗斯说,“我们死的时候——不管我们谁先死——都会隔着死亡分界,把感应传给对方。”她又一次毫无道理地点头。这要比开口说话容易些。阿尔玛疲倦、沉默地看着她的丈夫起床,在脸盆边泼水洗脸。他把自己的衣服从椅子上拿起来,客气地起身告退,到盥洗室去,回来的时候已经穿戴整齐,兴致高昂。在那温暖的笑容背后,隐藏着什么东西?在笑容背后,除了更多温暖之外,阿尔玛没有看到别的东西。在她眼里,他和她第一眼瞥见他的时候完全一样——像一个漂亮、聪慧、热情的二十岁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