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骚乱的信息(第32/63页)
她能有什么选择?
她带他去了装订室。
这不是阿尔玛第一次听说读心术。要说呢,这似乎是当地的时尚。有时候阿尔玛觉得,近来费城的其他每一位仕女都是神媒。到处你都能看到“神灵大使”,准备让你雇用,以钟点计费。他们的实验有时流入正派的医学和科学杂志中,使阿尔玛大感震惊。她最近看到一篇关于催眠术的文章——机会可通过暗示取得的这一概念——她觉得只像是嘉年华会的游戏。有些人把这些探索称作科学,却被反感的阿尔玛认为是娱乐——而且还是一种相当危险的娱乐。
安布罗斯多少让她想起这些招魂专家——热望、易感——然而与此同时,他跟他们一点儿也不像。首先,他从来没有听说过他们。他过着如此与世隔绝的生活,不会注意到当时的神秘主义狂热。他并未订阅颅相学杂志,其中讨论了三十七种不同的机能、倾向和感情,由人类颅骨上的凹凸部位表示出来。他也没有造访过灵媒,他没有读过《日晷》杂志。他没有向阿尔玛提过布朗森·奥尔科特 或拉尔夫·沃尔多·爱默生 的名字——因为他从没看过奥尔科特或爱默生的名字。为了寻求安慰与同好,他寄托于中古作家,而不是当代作家。
同时,他不仅主动寻求《圣经》的上帝,也寻求自然界的幽灵。每个周日和阿尔玛上瑞典路德教会做礼拜时,他都毕恭毕敬地跪着祈祷。他端坐在坚硬的橡木长椅上,没有困难地领会讲道。他不在祈祷的时候,便默默操作他的印刷机,埋头画兰花,帮助阿尔玛处理苔藓,或是和亨利下很久的棋。安布罗斯确实对世界上其他地方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反而,他尝试要逃离世界—— 这表明,他全靠自己得到这些奇特的观点。他并不知道,一半的美国和大半个欧洲,都在试图解读彼此的心思。他只想解读阿尔玛的心思,也让她解读他的心思。
她无法拒绝他。因此,当这个年轻人请她带他到一个安静隐秘的地方时,她把他带进装订室。她没有别的地方可去。她不想穿过屋子到一个稍远的地方,吵醒任何人。她不希望被逮到和他独处于卧室。何况,她不知道有哪个地方比这里更安静、更隐秘。她跟自己说,这是她把他带来这里的理由。这甚至可能是真话。
他不知道门在那里。没有任何人知道——门缝十分巧妙地隐藏在华丽的石膏老墙后方。比阿特丽克斯死后,阿尔玛是唯一进过装订室的人。或许汉娜克知道这扇门的存在,可是这位老管家很少到位于屋子里较为偏远之处的藏书室。亨利或许知道这扇门——毕竟这是他的设计——不过他也一样,很少再到藏书室走动。他可能早在好几年前,就忘了这个地方。
阿尔玛没带上一盏灯。她对这小房间的轮廓了如指掌。那里有一张凳子,是她羞耻又欢愉地独处此地时坐的地方,还有一张小工作台,安布罗斯此时可以坐在那儿,直接面对她。她指出他坐的地方。一旦她关上门,上了锁,他们就一起处在一片黑暗中,在这狭小隐秘、令人窒息的地方。他似乎不怕黑暗,也不怕局促的空间。因为这是他的请求。
“我可以握住你的手吗?”他问道。
她小心翼翼地把手伸向黑暗,直到指尖碰到他的臂膀。他们一起找到彼此的手。他的手修长轻巧。她的手摸起来沉重潮湿。安布罗斯把手交叠在膝盖上,手掌朝上,她让自己的掌心放在他的手掌上。她没有预期在这第一次接触中所遇到的:一阵炽烈的爱的冲击,像啜泣一样,穿过她的全身。
然而,她原本预期什么?难道不该感到如此高昂、夸大、激动?阿尔玛以前从来没有和男人亲近过。或者应该说,只有两次——一次是在一八一八年春天,当霍克斯把阿尔玛的手紧紧握在他那双手中,称她为了不起的显微镜专家时;另外一次是在最近,也是霍克斯,在他为芮塔苦恼时——但是在这两次事件中,都只是她的其中一只手,几乎偶然地接触到一个男人的躯体。她从来没有过能确切称之为亲密接触的经验。几十年来,她无数次坐在同样的这张凳子上,双腿张开,裙子撩到腰间,锁住同样的这扇门,向后靠在她背后同样的这面墙的怀抱中,用她自己的手指头,竭力满足自己的渴望。如果这间房间的分子不同于白亩庄园的其他分子——或者确切地说,不同于世界上的其他分子——那这些分子就是充满了阿尔玛留下的数十、数百、上千个的肉欲印记。然而此时,她在这个房间里,在同样熟悉的黑暗中,被这些分子所环绕,与一个小她十岁的男人单独相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