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骚乱的信息(第31/63页)

他们默默坐了一段时间,而后安布罗斯问道:“我们是不是在争吵,阿尔玛?”

阿尔玛考虑过后说:“或许吧。”“可我们为什么必须争吵?”“原谅我,安布罗斯。我很疲倦。”

“你疲倦,是因为你每天晚上都坐在这个藏书室,向已经死了几百年的人提出问题。”

“安布罗斯,我的大半辈子都在和这些人,以及上了年纪的人对话。”

“而因为他们并未如你意地回答你的问题,你现在就指责我。如果比我优越许多的脑袋都已经让你失望,阿尔玛,我又怎能给你满意的答案?”阿尔玛双手抱着头。她觉得紧绷。安布罗斯继续说下去,但此时声音温柔了些。“只要想象一下,阿尔玛,如果我们能摆脱争论,能让自己学到什么。”她又一次抬头看他。“我没办法让自己摆脱争论,安布罗斯。别忘了,我是亨利·惠特克的女儿。我生来就爱争论。争论是我的第一个保姆。争论是我一生的同伴。更重要的是,我信仰争论,甚至热爱争论。争论是通往事实最坚定的道路,因为唯有如此,才能对抗迷信的思考或是懒散的定律。”

“可是如果最终的结果只是淹没在言语中,永远听不见……”安布罗斯停住了。

“听不见什么?”“彼此,或许吧。不是彼此的言语,而是彼此的想法。如果你问我,我相信什么,我会跟你说:阿尔玛,我们周围的空气充满着无形的引力——电力、磁力、火力、思考力。我们周围的一切,存在着某种共通的感应。存在着某种隐秘的感知方式。这点我很肯定,因为我亲眼看见过。年少的我投入火中时,发现人脑的储存库极少全部被打开。我们打开后,没有任何一样东西不被显现出来。当我们停止一切辩论——内外皆然——我们真正的疑问就会被听见并得到解答。那是强大的推动者。那是自然之书,不是以希腊语,也不是以拉丁语写成。那是魔力的集合,我始终相信,这是一种可以共享的集合。”

“你说的话令人费解。”阿尔玛说道。“而你说的话太多。”安布罗斯答道。她对此无从回答。只要不再多说,就无从回答。她觉得受到冒犯,困惑不已,眼泪刺痛了眼睛。“带我到一个能让我们一起沉默不语的地方,阿尔玛,”安布罗斯朝她靠过去,说,“我完全信任你,我相信你也信任我。我不希望再和你争吵。我想对你说话,不用语言。请让我试着表明我的意思。”

这是一个令人震惊的请求。

“我们在这儿就可以一起沉默,安布罗斯。”

他环顾宽敞优雅的藏书室。“不,”他说,“我们不行。这里太大太吵,有这些作古的老人在我们四周争辩。带我到一个隐秘安静的地方,让我们倾听彼此。我知道这听起来很疯狂,其实并不疯狂。这件事我很肯定——只要我们同意,就能交流。我认识到,我无法独自一人达到交流的境界,因为我太虚弱。自从我遇见你,阿尔玛,我觉得自己坚强了些。别让我后悔告诉你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我对你要求这么少,阿尔玛,但是我必须求你答应这个请求,因为我没有其他方式来说明自己的意思,如果我不能向你表明我相信的是事实,那你永远会把我看成疯子或白痴。”

她分辩说:“不,安布罗斯,我永远不可能这么看你……”“可是你已经这么看我了,”他心急如焚地打断她,“或者你终究也会如此。

然后你会可怜我,或是讨厌我,我就会失去这世界上我最珍惜的同伴,这将带给我痛苦和悲哀。在这件悲惨的事发生前——如果还没发生的话——请让我试着向你表明我的意思,我说过,没有边界的大自然对我们世俗想象的边界并不关心。请允许我试着向你表明,我们不用语言、不用争论,就可以跟彼此说话。我相信我们之间有足够的爱与感情的交流,我最亲爱的朋友,我相信我们能达到这个境界。我一直希望找到能和我默默交流的人。自从遇见你,我甚至更希望了——因为我们对彼此这种自然和谐的了解,似乎远远超越简单普通的感情……我们难道不是?你难道不也一样,我在你身边的时候,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更强大?”

这不容否认。不过,出于自尊,也不能承认。“你希望从我这里得到什么?”“我希望你倾听我的心灵。我也希望倾听你的。”“你在谈论读心术,安布罗斯。这是一种室内游戏。”“随你怎么称呼。可是我相信,没有语言的干扰,一切都会显现出来。”“可是我不相信这样的事。”阿尔玛说道。“可你是从事科学研究的人,阿尔玛——因此何不试试?反正没有什么损失,或许还能学到很多。不过,这事要成功,我们需要最深沉的寂静,我们需要杜绝干扰。我请求你,阿尔玛,我就请求你这么一次。带我到你所知道最安静、最隐秘的地方,让我们尝试交流。让我向你表明我无法用语言对你说出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