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骚乱的信息(第28/63页)

听到这话,阿尔玛泫然欲泣。她考虑该如何反应。安布罗斯始终如此自然地道出自己的知心话,而她却从来没有分享过自己的秘密。他勇敢地坦白自己的秘密。他的坦白虽然令她害怕,但她应该以同样的方法回报他的勇气。

“你同样缓解了我的孤独。”阿尔玛说道。要她坦承,是件困难的事。她说这句话时不敢看他,但至少她的声音没有发抖。

“这我一直不知道,亲爱的阿尔玛,”安布罗斯和善地说,“你看起来永远那么坚定。”

“我们没有人是坚定的。”阿尔玛答道。

他们重返白亩庄园,回到他们规律、愉快的日常事务,然而阿尔玛对她所听到的事,一直心神不宁。有时安布罗斯忙着工作——画兰花,或准备印版的石版——她就会看着他,寻找精神病态或险恶心灵的迹象。然而,她并未看到任何证据。如果他正承受幽灵幻象之苦,或渴求神秘幻觉,他也未显露出来。似乎没有任何精神错乱的证据。

每当安布罗斯抬眼撞见她正在看他,他就只是微微一笑。他是如此诚恳、温和、毫无戒心。他似乎不害怕被人观察。他似乎不想隐藏任何事情。他似乎不后悔与阿尔玛分享的事情。如果说有什么不同的话,他对她的态度只是更为亲切。他只是比以前更感激、更鼓舞、更善意。他的好性情永远不变。他对亨利、对汉娜克、对每一个人,都很有耐心。有时他显得疲倦,不过这是可以预料的事情,因为他拼命工作。他和阿尔玛一样卖力工作。自然而然,他有时会感到疲惫。但是在其他方面,他和以前没有什么不同:她那亲爱的、没有防备的朋友。就阿尔玛所见,他也没有涌现过度的宗教狂热。除了每周日尽忠职守地和阿尔玛去教堂做礼拜,她从未看过他祈祷。他从各方面看来都是个平静的好人。

另一方面,从特伦顿返家途中,他们的讨论挑起了阿尔玛的想象。她对这一切无法理解,对这个难题,她渴望找出一个令人信服的解答:安布罗斯是不是疯子?如果安布罗斯不是疯子,那他是什么人?她很难接受奇迹,可她也很难把她的挚友看成疯子。那么,他在那段期间看见了什么?她自己从未看见过神,也不渴望见到他。她的生活致力于对真实物体的理解。有一回拔牙,在乙醚的作用下,阿尔玛看见自己的脑子里繁星跃动——但即使在当时她也知道,那是药物对一个人的脑袋产生的正常影响,并未让她升入天堂的运作中。然而,安布罗斯在他的异象幻觉期间,并不是在乙醚或其他物体的作用下。他的疯狂是……清醒的疯狂。

阿尔玛与安布罗斯交谈后的几个星期,她经常在夜里醒来,蹑手蹑脚地走到楼下的藏书室,阅读波墨的著作。她从年少时代后,就没有再阅读过这位德国皮匠的作品,现在,她尝试恭恭敬敬、不抱偏见地研究其文本。她知道英国诗人弥尔顿读过波墨,牛顿也赞赏过他。如果这些先哲能在这些文字中找到智慧——如果像安布罗斯这种特别的人都会被这些言论打动——阿尔玛为什么不能?

然而,她在文本中找不到任何能使她进入神秘或奇异境界的东西。在阿尔玛看来,波墨的著作充满过时的信念,既晦暗又神秘。他的思想古老,抱持中世纪的态度,受到炼金术和抗毒剂的分化。他相信珍贵的宝石和矿石具有力量和玄德。他看见上帝的十字架,藏在一片卷心菜叶中。他相信世上的一切都是永恒力量和天恩的具体体现。大自然的每一个环节,都是一个“verbumat”——上帝的口头之言,一种被创造出来的表达方式,一个具体的奇迹。他认为玫瑰不是爱的象征,事实上是爱的本身:实际存在的爱。他预示末日,抱持乌托邦理想。他说,这世界肯定将毁灭,人类肯定会到达伊甸园般的境界,所有的男人将成为处子,生命将是喜悦和玩耍。然而上帝的智慧,他坚称,却是女性的。

波墨写道:“上帝的智慧是永恒的处女——不是妻子,而是没有丝毫瑕疵的忠贞与纯洁,作为神的形象站在那里……她是难以计数的智慧的奇迹。在她身上,圣灵看到天使的形象……尽管她将身体献给一切的果实,她却不是有形的果实,而是果实内部的优雅和美丽。”

这一切让阿尔玛觉得毫无道理。许多部分还让她恼火。肯定也没让她渴望停止进食、学习、讲话或舍弃肉体的快乐,只靠阳光和雨水生存。相反地,波墨的文章使她惦念她的显微镜、她的苔藓,渴望具体确知的安逸、舒适。为什么物质世界不足以让波墨这些人感到满足?你能看到、触摸、知道那是真实的,难道还不够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