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骚乱的信息(第27/63页)
安布罗斯继续说:“我的朋友们在雪堆上找到我后,把我送去精神病院。”“就像我们刚去的地方一样?”阿尔玛问道。他无比忧伤地一笑:“哦,不,阿尔玛,和我们刚去的地方完全不一样。”“哦,安布罗斯,我很抱歉。”她说道,现在她感到很不舒服。在费城,她和霍克斯把芮塔送去这些绝望之家待一小段时间时,曾经见过典型的精神病院。她无法想象她这位温和的朋友安布罗斯,待在那种悲惨、忧伤、痛苦的地方。
“不需要为此抱歉,”安布罗斯说,“都过去了。幸好那儿发生的事,我已经忘了大半。但是住院的经验,从此让我比以往更加恐惧。恐惧得再也无法体验完全的信任。我出院之后,塔珀一家人把我接去照顾。他们待我极好,提供我住宿,让我在他们的印刷厂工作。我希望自己或许能再一次找到天使,不过这回是通过比较实体的方式。我想你可以说是一种比较保险的方式。我已经失去把自己投入火中的勇气。于是,我自学了版画艺术——实际上,就是模仿上帝,尽管我知道这样的表白听起来有罪而且自负。我想把自己的感知印在世界上,尽管我仍未创造出自己心目中的精美作品。不过,这让我有事可做。我凝视兰花,兰花给人安慰。”
阿尔玛迟疑了一下,而后稍感不安地问道:“你有没有再找到过天使?”“没有,”安布罗斯笑了笑,“恐怕没有。不过,工作本身带来了喜悦——或者说使人分心。感谢塔珀的母亲,我又开始进食。但是我完全变了个人。我避开所有的树木,和那段时期我所看见的被染上上帝愤怒的‘水深’之色的人们。我渴望听见新宗教的赞歌,却不记得歌词。之后没多久,我就去了丛林。我的家人认为这是个错误——我在那儿可能再次遭遇疯狂,孤独可能伤害我的身体。”
“有吗?”“或许吧。很难说。就像我们初次见面时我告诉你的,我在那儿得病发烧。
热病让我的体力衰退,但是我也很庆幸。发烧期间,有时候我相信自己几乎能再次看见上帝的特许证明,不过,只是几乎而已。我能看见写在叶子和叶脉中的告示和条文。我能看见周遭的树枝弯曲成紊乱的信息。处处都有签名,处处都有汇流的字句,可是我读不懂。我听见昔日熟悉的音乐旋律,可是我无法捕捉。没有任何东西显现给我。我生病时,有时会再次瞥见躲在兰花里的天使——却只有衣服的边。光线必须纯净,一切必须非常安静,才会发生。然而这并不够。不再是我从前看到的情况。一旦你看见过天使,阿尔玛,你就不会对衣服的边感到满意。十八年之后,我知道自己再也看不到曾经看过的景况——甚至在最深邃的孤独丛林中,甚至在迷妄的发烧状态中——因此我回了国。然而,我想我永远都会渴望其他东西。”
“你究竟渴望什么?”阿尔玛问道。“纯净,”他说,“与交融。”
阿尔玛感到难过——同时感到一种突发的恐惧,担心某种美好的东西从她身边被带走——她听进这一切。她不知道怎么安慰安布罗斯,尽管他似乎也未要求安慰。他是不是疯子?他似乎不像疯子。她告诉自己,从某种意义上说,他把自己的秘密告诉她,她应当感到荣幸。可这样的秘密如此叫人担忧!你要怎么理解这些秘密?她从来没有看过天使、没有目睹过上帝勃然大怒的秘密色彩,也没有投入过火中。她甚至不太肯定“投入火中”是什么意思。你要怎么做?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现在有什么计划?”她问道。当她说这句话时,她骂自己乏味的脑袋只能用世俗的角度思考:他刚才还在谈天使,而你却问他有什么计划。
不过,安布罗斯笑了笑。“我渴望宁静的生活,尽管我不认为自己有这样的权利。我很感激你提供给我一个居住的地方。我非常喜欢白亩庄园。对我来说简直就是天堂——或者说,在仍然活着的时候,最接近天堂的地方。我已经厌倦世界,现在只渴望安宁。我喜欢你父亲,他似乎没有指摘我,还准许我住下来。我很感激有工作让我创作,让我有事可做,带给我满足。有你陪伴,让我万分感激。我得承认,打从一八二八年我的朋友们把我带离雪堆,回到世界后,我一直感到很孤单。在我看过那一切之后,也由于我再也无法看到那一切,我始终很寂寞。但是有你做伴,我发现自己与其他时候相比不再觉得那么孤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