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骚乱的信息(第26/63页)

可现在不是讨论怀疑论的时候,因为安布罗斯又一次观察阿尔玛的脸色。他似乎在拼命搜索着她的表情,等她准许他继续说下去。阿尔玛又一次让自己面无表情,尽管她感到极度不安。他又继续说下去。“我知道现今的科学界对波墨的想法有所质疑,”他说,“我了解这些反对的声浪。波墨和固有的科学方法论背道而驰。他欠缺严密的有序思维。他的著作充满破碎、分裂的见解。他不理性,过于轻信。他只看见他想看到的东西。他忽视与本身信念相抵触的任何东西。他开始于自己的信仰,而后企图让事实配合这些信仰。这不能称之为科学。”

比阿特丽克斯本人都无法说得这么贴切,阿尔玛心想——不过,她又只是点点头。

“但是……”安布罗斯不说话了。

阿尔玛让她的朋友有时间默想。他沉默了相当长的时间,使她以为他或许决定到此结束。不过,沉默良久之后,他继续说:“但是波墨说,上帝将他自己烙印在世界上,留下印记,等待我们去发现。”

这个类比非常明显,阿尔玛心想,使她不得不指出这一点。“就像版画制作家。”她说道。

听了这些话,安布罗斯转头看她,他松了口气,脸上充满感激。“没错!”他说,“正是如此。你了解我。你能了解,这个想法在我年轻时对我有什么样的意义。波墨说,这一上帝的特许证明,是一种神圣的魔法,而这种魔法是我们唯一需要的神学。他相信我们能学会解读上帝的印记,但是我们首先得把自己投入火中。”

“把自己投入火中。”阿尔玛重复了一次,让自己的语调保持中立。“是的。借由弃绝物质世界,弃绝教会与其石墙和仪式,弃绝抱负,弃绝学问,弃绝身体的种种欲望,弃绝占有欲和私心,甚至弃绝语言!直到那时,你才能看见上帝在创世之时所看到的一切。直到那时,你才能解读上帝给我们留下的旨意。因此你瞧,阿尔玛,得知这些之后,我已经当不成牧师、学生或儿子,似乎也当不成一个人。”

“那你成为什么?”阿尔玛问道。“我尝试成为火。我停止所有生存常态的活动,我不再说话,我甚至不再进食。我相信自己靠阳光和雨水就能生存。我跟你说,有很长一段时间——尽管这似乎无法想象——我确实只靠阳光和雨水生存。这并不让我惊讶。我有信仰。你瞧,我一直是我母亲的孩子当中最虔诚的一个。我的弟兄们拥有逻辑和理性,而我则始终对造物主的爱,有与生俱来的感受。小时候,我经常深深沉浸在祷告中,我的母亲会在教堂里摇醒我,惩罚我在做礼拜时睡觉,可我并不是在睡觉。我是在……对话。读过波墨,我更想与神有更亲密的会面。因此,我放弃世上的一切,包括维持生命的一切。”

“发生了什么事?”阿尔玛问道,但又不敢听他的回答。“我遇见了神,”他眼睛一亮地说,“或者说,我相信自己遇见了。我有最了不起的思绪。我能够解读隐藏在树木当中的语言。我在兰花当中看见天使。我看见一种新的宗教,以植物的语言说出。我听见圣歌。我现在想不起旋律,只记得非常优美。有整整两周的时间,我能听见人们的思考。我希望他们也能听见我的思考,可是他们似乎不能。狂喜的感觉使我欢欣快乐。我觉得自己再也不会受伤,再也不会受到攻击。我对谁都没有害处,可我的确失去世俗的欲望。我等于是……非粒子。哦,还不只这些。我出现这般的认知!例如,我重新命名所有的色彩!我还看见新的色彩,隐藏的色彩。你知不知道有一种色彩叫作‘水深’,是一种清澈的绿宝石色?这种色彩,只有飞蛾看得到。是上帝勃然大怒的色彩。你想不到上帝的愤怒是惨淡的蓝色,但确实如此。”

“我不晓得。”阿尔玛小心翼翼地承认。“噢,我看见了,”安布罗斯说,“我看见‘水深’的光晕,环绕着某些树、某些人。我在完全不该有光线的地方,看见慈善的光环。这种光没有名称,却有声音。我到处都看得到——或者不如说,我到处都听得到——我跟随其后。然而,之后没过多久,我差点儿送命。我的朋友塔珀在雪堆上找到我。有时候我在想,要不是冬天来临,我或许能继续撑下去。”

“不吃东西,安布罗斯?”阿尔玛问,“不会吧……”“有时候我这么认为。我不是说这很理性,但是我这么认为。我希望自己变成一株植物。有时候我觉得——只是片刻时间,受信仰的驱使——自己变成了一株植物。否则我怎么熬得过只靠雨水和阳光生存的两个月?我记得以赛亚 说过:‘凡有血气的尽都如草……百姓诚然是草。’”多年来第一次,阿尔玛想起自己小时候也曾渴望成为一株植物。当然,她当时只是个孩子,盼望从她父亲那儿得到更多的耐心和爱。但是尽管如此—— 她从未真正相信自己是植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