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骚乱的信息(第11/63页)
曲尾藓是阿尔玛执着中的执着——她迷恋苔藓的核心所在。世界被成千上万种曲尾藓覆盖着,而每个种类都有细微的差异。阿尔玛对曲尾藓的了解,超过世界上的任何人,然而,这种植物依然令她百思不解,使她整夜无法入眠。阿尔玛——她一生都在苦苦思索机制和起源的问题——多年来一直对这种复杂的植物怀有急切的疑问。曲尾藓是怎么来的?何以如此多样化?大自然为什么煞费苦心,让不同种类之间有如此细微的差异?为什么某些种类的曲尾藓比其近亲坚韧许多?曲尾藓的庞大组合是否始终都存在,或者多多少少发生过变异——从一种变成另一种——却有一个共同的祖先?
科学界最近对物种变异有许多讨论。阿尔玛十分密切地注意这场辩论。这不完全是新的话题。拉马克四十年前已在法国提出这一主题,他认为地球上的每个物种,从源生创造以来即已发生改变,因为生物体当中的某种“内在感情”渴望让本身更完美。最近以来,阿尔玛读了《自然创造史迹》,出自一位英国匿名作家之手,他也相信物种有能力演化、改变。该作者对于物种如何改变,并未提出令人信服的历程——不过,他确实主张变异的存在。
这些观点极富争议。提出任何物体都能自我改造的概念,是对上帝统治权的质疑。基督教的立场是,上帝在一天之内创造世界上的一切物种,上帝的一切造物从太古之初就不曾改变。但是在阿尔玛看来,日益明显的迹象似乎显示,事物曾经改变。阿尔玛本身研究过化石苔藓标本,与当今的苔藓不甚吻合。而这还只是规模最小的自然界!对于理查德·欧文 最近所称的蜥蜴类生物“恐龙”的巨型骨头化石,我们又该如何理解?这些巨型动物曾经在地球上行走,而今,它们显然已不存在。恐龙被其他东西取代、转变成其他东西或就此消灭。我们如何解释这些大规模的灭绝和转换?
伟大的林奈写过:Natura non facit saltum。
自然从不跃进。
但是阿尔玛认为,自然确实跃进。或许只是一小步——小步跑、小步跳、颠簸前进——却仍是跃进。自然确实有所变动。我们可以在狗和羊的繁育上看到这个事实,在白亩庄园树林边寻常可见的石灰岩巨石上,也能看到不同苔藓部落之间的权力和疆土转移。阿尔玛对这些有所了解,却不太能够把这一切整合在一起。她确信某些种类的曲尾藓,肯定是从种类更古老的其他曲尾藓里长出来的。她确信一个物种可能从另一个物种当中冒出来,或者使另一个部落灭绝。她不能够把握这一切如何发生,但她确信发生过。
她感到胸口有一股往日熟悉的压迫感——渴望与迫切的组合。她在户外工作的时间只剩下两个小时,天黑后,她必须回去效忠于父亲。她需要更多的时间——更多更多个小时——来研究这些值得被研究的问题。她的时间永远不够。这个星期她已经失去许多个钟头。世上的每一个人似乎都认为阿尔玛的时间属于他。她要如何致力于正式的科学探索工作?
看着落日余晖,阿尔玛决定不去探视普鲁登丝。她根本没有时间。她也不想读狄克逊最新发行的带有煽动性的废奴小册子。阿尔玛能帮狄克逊家什么忙?她的妹妹不想听她的意见,也不想接受她的援助。阿尔玛为普鲁登丝感到难过,可是去探视她,只会令人尴尬,这样的会面始终都令人尴尬。
阿尔玛又回到她的巨石上。她拿出尺子来,再次测量这些部落,把数据匆匆记录在笔记本上。
只剩下两个小时。她有这么多工作要做。
狄克逊和普鲁登丝必须学习怎么更为自己的生活负责。
14
当月下旬,阿尔玛收到霍克斯的一封短笺,请她到拱门街探访他的印刷厂,参观颇为令人称奇的东西。
“我现在不跟你多说,免得扫兴,”他写道,“我相信你会想亲自观赏,在你空闲的时候。”
阿尔玛可没有空闲的时候。不过,霍克斯同样也没有空闲——这封短笺之所以前所未有,原因也正是如此。过去,霍克斯只有在为了商量出版事宜或处理与芮塔相关的紧急状况时,才会与阿尔玛联络。然而,他们自从把芮塔送进格里芬收容所之后,就不再有任何紧急状况,而阿尔玛和霍克斯目前也没有任何出书合作,那么,什么事那么紧急?
她的好奇心被激起,于是乘马车赶到拱门街。她在后面的房间找到霍克斯,他站在一张长桌前,桌上摆满层层叠叠耀眼的形状与色彩。阿尔玛走近时,看见那是一大批兰花图画高高地堆在桌上。不只有绘画,还有石版画、素描和蚀刻版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