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第15/19页)
西蒙很快就认识到这种密切交往对生意的重要性。美国大总统不就是因为斯大林头两天没有笑脸而在雅尔塔度过几个不眠之夜吗?对那种既不为诱惑所动又不以友爱原则进行交易的人,他感到难以对付,不得不以娱乐和友好气氛来调和一下那些没法使大家都很愉快的决定,至少显出点个性的光彩还是有帮助的。这方面西蒙心里还是很清楚的,怎么讨人喜欢,怎样跟处境相同的人秘而不宣地达成协议。
仲夏时节我依然跟他在一起。那是他最困难的时候,他惶惶不可终日地害怕自己会破产。我敢肯定,他不得不承认,他确实害怕麦格纳斯家的人,他被自己所背的担子吓坏了。所以在那几个月里,我大多数时间都跟他在一起。虽不敢自夸我们从未这般亲密过——他总是固执地把自己最隐秘的想法深藏在心底——不过我们从来没有像这样形影不离过。从清新爽朗的早晨到肮脏昏暗的傍晚,我一路驱车跟他同行,前往他的各个目的地——闹市区、工会总部、银行、夏洛特为她罗比叔叔经管的南水营业处,以及麦格纳斯家的厨房,我们在那儿停下来向黑人厨子要三明治吃,或者去他们安置有婚床的后屋——这场婚事仍属秘密,只有近亲知道。房门一开,显露出让他挨受着沉重生活的安乐窝。这房间是为他和夏洛特重新布置的,丝绸灯罩的台灯、床边铺着羊毛毯,窗帘遮住了窗外后巷的难看景物——就像在一座大宅里用来挡住运河的臭气一样。床上铺着软缎床罩,长垫枕上还放着备用枕。
为了少走几步,西蒙就踩在床上跨向衣橱。他把换下来的衣服随手一放或一扔,鞋子往角落一踢了事,用内衣擦干光身子上的汗水。有时候,他一天得换三四次衣服;另一些时候,他会在办公室的椅子上不言不语地一坐几小时,然后站起来说:“我们出去转转。”
有时候他并不回家换衣服,而是开车去湖边。
我们常去已故局长喜欢的北街的湖边游泳。那时局长漂浮在水面,我就往他嘴里塞香烟。西蒙一头跳进水中,两腿随意伸开,笨拙地抱着双臂,我真担心他会让自己就这样沉进水中,不想再活着浮上来了,他这是仿佛想领略一下沉在水底的滋味和好处。他冒出水面时面容憔悴,有气无力地不住喘气,脸色憋得紫红。我心里明白,沉下去不再浮上来,对他具有多大的诱惑力啊。即使他没有泄露出这种半真半假的心意,他时而露出水面,时而潜入水中,满脸忧郁,一头粗发平贴头皮,以老练的动作在水中游着。湖水旋转着涌向湖岸,又折回头来,把黑沉沉的漩涡带向远方的地平线,在炎热的天空中构筑了一串阴凉明净的幻想世界。
我哥哥在水里,就像亚历山大在险恶的塞德纳斯河中一样,他在战斗后跳进去时;冰凉的河水使他冷得要命。我穿着条纹运动裤站在岸边,脚趾钩住一根桩木,准备在必要时跳下去,他下水时我没跟着下。他打着冷颤顺梯子爬上岸来,几只苍蝇讨厌地围着叮人,喧闹的湖滨游艺团吵得你头晕目眩。我帮西蒙擦干身子,他躺在石头上简直像个病人。可是当他暖过身子,重又感到舒适之后,便开始跟妇女和姑娘们信心十足地套起近乎来,他的眼睛又红又大,就像是弯腰从他的午餐袋里挑了颗李子,把它献给一位帕西费[24]似的。随后他开始像铜号似的嘟嘟怪叫,捅捅我的手臂说,“瞧那个四肢张开躺着的娘们!”忘了他不仅结了婚,而且还正式订过婚——订婚仪式是在饭店的宴会上公开举行的。他丝毫没有想到这点,而只想到很有可能在停在林肯公园近旁那辆崭新的庞蒂亚克车里玩上一玩,因为他有钱;也想到在某条街的某幢房子的某个房间里所干的事,不必与当天在其他地方发生的事有任何关联。想到这些,他心荡神迷,色心大起,挪着碎步,侧身而行,脑袋向前伸出,把自己的脖子当成了一堵围墙,他浑身是劲,猛向前冲,就像一个挨了拳头但未受伤,只是激怒起来的拳手。
在北大街的沙滩(名为沙滩,其实是石板铺的滨水区),不管西蒙怎么新潮粗俗和随心所欲,都算不了什么。这一带粗野蛮横,小伙子爱打架,姑娘们好斗嘴,都是些工厂工人,商店店员,还有克拉克街的妓女和舞女。因此西蒙上去说时,既不讲究举止,也不挑字眼。“我看你不错,有兴趣吗?”直截了当,毫不造作,甚至连半句多余的话也没有。也许这种大实话会让人觉得此事并不下流,反而能引起敬畏,那满腔的欲念使他的血脉再也难以承受,下巴几乎都被挤压得有掉下的危险了,他的双眸由于炽烈的欲火已经发紫,几近黑色。姑娘们通常都不怕他,因为他精力充沛,容貌英俊。我不知道,他赤脚进出的那些拉上窗帘的闷热房间是在几楼。不过仅仅在一年之前,他对这类放荡女人是看都不会多看一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