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第12/19页)
“啊!”他说,“跟我到市中心去,去理个发。”
我们驾车来到帕尔默大厦,走下楼梯,走进灯光灿烂的理发馆。要不是那个黑人侍者及时跑过来双手接住,西蒙差一点就让自己那件高级的英国大衣掉在地上了。我们坐在理发椅上,面对着大镜子,剪发、洗头。西蒙还享受了蒸烤热烫、修剪指甲等全套服务。他不仅是催促我,而且是强迫我跟他一样做。他要想尝试一下他们所能享受到的一切。
弄到后来,我在他面前出现时,就得接受像录用高级官员似的严格审查。我的鞋后跟磨损程度不得超过八分之一英寸,裤脚的翻边必须碰到鞋子的适当部位;他还给了我一些领带,把我的都给扔掉了,架子上留有他亲自为我挑的十几条领带。要是没有完全按他的心意穿着打扮,他就会对我大发雷霆,横加指责。可自从离开埃文斯顿以来,我对这些事已经毫无兴趣。我修了指甲,咪咪一定会嘲笑我。我也只好随它去了。我并不把自己的手指看得有多重要。不过作为一个偷书贼来说,它们可能是我的宝贵财富哩。我打量着自己的双手和领带,谁还疑心我呢?当然,那时候我还没有洗手不干。我已经不用再赡养妈妈,一切全由西蒙负责照顾。不过虽然我们出去全由他付账,但跟他出去还是很费钱,有时候,他会忘了付小账、酒钱、烟钱,或者是忘了给夏洛特买花。我的清洁费和洗衣费也比以前增加了。而且星期六的晚上,我有时还要跟佩迪拉去湖滨公园大街,跟我们的朋友一起欢度良宵。除此之外,我正千方百计在积攒上大学的学费。西蒙很精明,只给我很少的钱,他大多给东西。他想要我染上奢侈的习惯,这么一来,对金钱的欲望也就会愈来愈强烈。要是我开始伸手向他要更多的钱,我就上了他的钩。
从理发馆出来,我们又到菲尔德公司,西蒙给自己买了十来件衬衣,还有进口的意大利内衣、便裤和鞋子。这些衣物其实他已经有大量多余的。他拉开抽屉,打开衣柜,拉开搁架,全都塞得满满的,可他还是一个劲地买。其中部分原因是因为他以前站过柜台,曾经弯腰曲背、低三下四地帮买主试过鞋。另一部分原因是想以此来诱惑我。不过我心里有数,不管是去理发馆还是去逛街买东西,目的无非是让自己振作起精神。他睡不好觉,看上去肌肉松弛,一副病态。有一天早上,他来找我时,把自己反锁在厕所里哭了。打那以后,他来时就不再上楼来了,他只在街上按汽车喇叭叫我。他说:“你住的那地方我实在受不了,他们也不打扫打扫干净。你敢肯定他们没有收留过睡床的牲畜吗?厕所脏得要死。我真不知道你怎么走得进去。”没过多久,每逢他说到这件事时,那探究的目光跟审视我的仪表时完全一样。“你打算什么时候才能搬出这个老鼠洞呀!天哪!这就是那种传播瘟疫和流行病的地方!”最后他干脆不来找我了。他有事找我就打电话来,有时还拍电报。开始那一阵子,他老要我陪着他,所以我们时常行进在灯光闪烁的街道上,置身在温暖如春的百货公司中。可是一开始返回西区,打着新领带、一时心情较好的西蒙,突然之间便会兴致全无,猛踩油门,他一定觉得自己的速度已经超过了自身精力的极限。不过就像车子尖叫着拐弯后重又调正方向一样,他人也平静了下来。尽管如此,但从他开车的样子以及有人碰了他的车,发生争吵,他便冲上前去想动手看来,他显然有一种自暴自弃的心情。他在座位下面放了一件换轮胎的工具,以备在行车中和人争吵时当武器用。他骂街上所有的人,闯红灯,惊散行人。所有这一切,其背后的真正原因是,他口袋里装满的钱都是他许下诺言保证能发财别人先垫借给他的,而现在他非得兑现诺言不可了。
到了春天,耗煤旺季接近尾声时,他租到了一个煤场。它上面没有高架轨道,只有一条长长的侧线,头几场春雨就把这儿全都泡成了一片沼泽。不得不先把水排掉。第一批运到的煤就是雨中卸车的。办公室只是间简陋的棚屋;磅秤需花不少钱修理。开头的几千块钱一下子就用光了。他不得不伸手再要。他要跟经纪人建立信誉,到期能付清欠款极为重要。查理叔叔在这方面给了方便。只是还得要让查理叔叔本人满意才行。
除此之外,还得给身兼煤场经理和司磅员的哈贝·凯勒曼支付数额可观的工资。此人是西蒙从西区一家老字号的大煤场挖来的。要是这份工作我能干得了,他一定会雇我的(大概工资会低一点)。他一再坚持要我来跟哈贝学这方面的本领。因此,现在我有不少时间都泡在这间办公室里。因为当他像喝醉酒似的抓住我的手腕,用那张由于长时间激烈讲话变得又脏又干裂的嘴,声音低沉沙哑,狠狠地对我说“这儿一定得有一个我信得过的人。非有不可!”时,我无法拒绝。不过哈贝能做手脚的地方并不多。他是个啤酒鬼,有点萎靡不振,个子矮小,幽默风趣,脸色憔悴,身体虚弱,声音沙哑聒耳,肚子下面的裤子皱折不堪;他的鼻子弯曲上翘,有着既像生气又像受惊的鼻孔,一双缺少坦率的圆溜溜的眼睛,表明他有着防人之心。他是个纵情玩乐型的人,是个经常出入妓院的老嫖客。他的格调就像最低级的剧院里的舞蹈演员,挥舞着手杖,跳着单调的舞步,唱着“我跟玛吉·墨菲一起去上学”之类的歌曲,讲些下流的故事,而那班痴癫的观众,则眼巴巴地等待着一丝不挂的明星出场大扭屁股。哈贝有一肚子无伤大雅的小笑话,学狗叫,学放屁;他最拿手的恶作剧是从后面偷袭上来,猛地抓住你的一条腿,装学哈巴狗叫。遵照西蒙的意愿,我不得不在每天下午跟哈贝学做生意。尤其是打从我听到他在厕所里哭泣之后,他的要求更让我难以拒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