拧发条鸟与星期二的女郎们(第8/10页)
“乳房要是有四个呢?”
我就此也沉吟了一番。“不知道。”我说。乳房有四个?看样子她还要絮絮不止,于是我转变话题:“你十几?”
“十六。”女孩道,“刚刚十六。高一。”
“一直没去上学?”
“走远了腿疼,况且眼旁又弄出块伤疤。学校可烦人着呢,要是知道是从摩托车上掉下摔的,又要给人编排个没完……所以嘛,就请了病假。休学一年无所谓,又不是急着上高二。”
我“唔”了一声。
“话又说回来,你是说同六指女孩结婚没什么要紧,但讨厌有四个乳房的,对吧?”
“我没说讨厌,是说不知道。”
“为什么不知道呢?”
“想象不好嘛。”
“六只手指就能想象得好?”
“总可以的。”
“能有什么差别?六只手指和四个乳房?”
我想了想,但想不出合适的说法。
“哦,我是不是问多了?”她从镜片后面盯视我的眼睛。
“给人这么说过?”
“有时候。”
“问不是坏事。一问,对方也要考虑什么的。”
“但大部分人什么也不考虑。”她看着脚尖说,“不过适当应付罢了。”
我暧昧地摇了下头,把视线收回到猫的通道。我在这里到底算干什么呢?我想。猫岂非一只也未出现!
我双手叉在胸前,闭目二十至三十秒。紧紧合起眼睛,觉得身体没一个部分不在冒汗。额头、鼻下和脖颈有一种相斥感,就好像贴有湿淋淋的羽毛。T恤如无风之日的旗帜一般有气无力地偎在我胸口。太阳光带着奇异的重量倾泻在我的身上。女孩晃了下玻璃杯,冰块发出牧铃般的响声。
“困了你就睡,猫亮相了我叫醒你。”女孩小声道。
一时间,四下万籁俱寂。鸽子也罢拧发条鸟也罢都已远走高飞。没有风,甚至汽车排气声也听不到。这时间我一直在考虑那个电话女郎。莫非我真的认识她?
但我没办法想起她来。简直如同基里柯画中的情景,唯独女子的身影穿过马路,长长地朝我伸来,而实体却在我意识之外。电话铃声在我耳畔响个不停。
“喂,睡过去了?”女孩问,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没有。”
“再靠近点可以么?还是小声说话觉得轻松。”
“没关系的。”我一直闭着眼睛。
女孩把自己的帆布椅横向移过,像是紧贴在我的椅上,“咣”一声发出木框相碰的干响。
奇怪!睁眼听得的女孩声调同闭眼听得的竟全然不同。我到底怎么了?这情形还是头一遭。
“稍微说点什么好么?”女孩道,“用极小的声音说。你不应声也可以,听着听着睡过去也不怪你。”
“好的。”
“人死是很妙的吧?”
女孩贴在我耳旁说,话语连同温暖湿润的气息一起静静地沁入我的肌体。
“什么意思?”我问。
女孩一根手指放在我唇上,像要封住我的嘴。
“别问,”她说,“现在不想给你问,也别睁眼睛,明白?”
我用和她同样小的声音点头答应。
女孩的手指从我嘴唇上移开,这回放在我腕上。
“我很想用手术刀切开看看。不是死尸,是死那样的块体。那东西应该在什么地方,我觉得。像软式棒球一样钝钝的,软软的,神经是麻痹的。我很想把它从死去的人身上取出切开看个究竟。里边什么样子呢,我常这样想。就像牙膏在软管里变硬,那里头会不会有什么变得硬邦邦的?你不这样认为?不用回答,不用。外围软乎乎的,只有那东西越往里越硬。所以,我想先将表皮切开,取出里面软乎乎的东西,再用手术刀和刮刀样的刀片把软乎乎的东西剥开。这么着,那软乎乎的东西越往里去越硬,最后变成一个小硬核,像轴承的滚珠一样小,可硬着呢!你不这样觉得?”
女孩小声咳了两三下。
“最近我时常这么想,肯定是每天闲着没事的关系。什么事都没得做,思想就一下子跑得很远很远。远得不着边际,从后面追都追不上。”
女孩把放在我腕上的手移开,拿杯子喝剩下的可乐。从冰块的声响可以知道杯子已经空了。
“不要紧,猫给你好好看着呢,放心。渡边升一亮相就马上报告,只管照样闭眼就是。这工夫,渡边升肯定在这附近散步呢——猫总在同一地方散步——一会儿保准出现。一边想象一边等待。渡边升正在靠近这儿。穿过草地,钻过篱笆,时不时停下来嗅嗅花香,正步步朝这边走来——就这样想象一下。”
我按着她说的,试图在脑海中推出猫的形象来。可我想象出来的猫,终不过是逆光照片般极为模糊的图像。一来太阳光透过眼睑将眼前的黑暗弄得摇摇颤颤,二来任凭我怎么努力也无法准确地想出猫的形象。想出来的渡边升活像一幅画得一塌糊涂的肖像画,不伦不类,面目全非。特征虽不离谱,关键部位却相去甚远,甚至走路姿态也无从记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