拧发条鸟与星期二的女郎们(第6/10页)

吸罢烟在地面踩熄烟头之后,我想我仍然站在那儿一动不动来着。我记不清自己在铁丝篱笆上靠了多久。我困得不行,脑袋昏昏沉沉,几乎一直不思不想地在盯视落在草叶上的鸟影。

鸟影中似乎有谁的声音偷偷潜入。是谁的声音我不清楚,但那是女子的话音,像有一个女的在呼唤我。

一回头,见对面人家后院里站着一个女孩,个子不高,头发直直的、短短的,架一副米黄框深色太阳镜,穿一件天蓝色无袖T恤,从中探出的两条细细的胳膊,虽是五月却已晒得完美动人。她一只手插进短裤袋,一只手扶着齐胸的对开竹门,不安稳地支撑着身体。

“热啊!”女孩对我说。

“是热。”我附和道。

“嗳,身上有烟?”女孩问我。

我从裤袋里掏出一盒短支“希望”递过去。她从短裤袋里掏出手,抽了一支,不无珍奇地端详了一会,叼在嘴上。嘴很小,上唇稍微有点肿。我擦燃火柴,给她点上。女孩低头时,可以清晰地看到她的耳形。耳朵很漂亮,光溜溜的,仿佛刚刚生成,短短的茸毛在单薄的耳轮边缘闪着光。

女孩训练有素似的撅起嘴唇吐了口烟,突然想起似的抬眼看着我。镜片颜色太深,加上有反光功能,无法透视里边的眼睛。

“附近的?”女孩问。

“是啊。”我想指一下自家方位,却又搞不准究竟位于哪个方向。来时拐了好几个弯,且弯的角度均很奇妙。遂虚晃一枪,随便指了个方向。反正都差不许多。

“在这一直干什么来着?”

“找猫,不见三四天了。”我在裤子上擦着出汗的手心答道,“有人在这边看见过。”

“什么样的?”

“大公猫。褐色花纹,尾巴尖有点儿弯曲,还秃了。”

“名字?”

“名字?”

“猫的名字呀!有名字的吧?”女孩从太阳镜里面定定地注视我的眼睛——我想是注视。

“阿升,”我回答,“渡边升。”

“就猫来说,名字倒满气派。”

“老婆哥哥的名字。感觉上类似,就开玩笑叫开了。”

“怎么个类似法?”

“反正有点类似。走路姿势啦,惺忪的眼神啦……”

女孩这才好看地一笑。一笑,远比一开始的印象有孩子气,也就十五六岁吧。略微发肿的上唇以莫可名状的角度朝上翘起。

于是我好像听到了那声“摸一下”。那是电话女郎的话音。我用指甲刮去额头的汗。

“褐色花纹,尾巴尖儿有点弯曲,是吧?”女孩确认似的重复道,“可有项圈什么的?”

“有个防虱用的,黑色。”

女孩一只手仍扶着对开门,沉思了十至十五秒,随后将吸短的香烟一闪扔在地上。

“能给踩死?我,打赤脚呢。”

我用网球鞋底小心地踩死了烟头。

“那样的猫嘛,我想我有可能见过。”女孩一字一板地说,“尾巴怎么个弯法倒没看清,总之是虎皮色,大大的,项圈大概也戴着。”

“什么时候见的?”

“呃——什么时候来着?反正见过几次。我一直在这里晒日光浴来着,具体什么时候分不大清,也就是近三四天吧。我家院子成了附近猫们的通道,很多猫时常走来走去。全都从铃木家的墙根出来,穿过我家院子,进到那边宫胁家院子去了。”

女孩说着,指了指对面的空屋。石雕鸟仍在那里展翅欲飞,一枝黄花仍在那里受用初夏的阳光,鸽子仍在电视天线上单调地鸣叫不已。

“谢谢你的指点。”我对女孩说。

“嗳,怎么样,不来我家院里等等?反正猫要穿过我家院子往那边去的。再说总在这里东张西望的,会被人看成小偷报告警察的哟!这以前都有过好几次了呢。”

“可总不好进生人院子里等猫。”

“不怕,家里就我一个,正发愁没人说话呢。两人在院子里一边晒日光浴一边等猫不就行了!我嘛,眼睛好使,正派上用场。”

我看了看表。二时三十六分。今天未完成的工作,只剩天黑前将洗涤物收回和准备晚饭了。

“也好,那就让我等到三点。”我没摸清情况便说道。

我打开对开门进去,随女孩走上草坪。这时才发觉她右腿有点儿跛,弱小的肩头如机器的摇柄一般朝右侧有规则地摇晃。每走几步,女孩就停下回头看我,叫我挨她旁边走。

“上月出的事故,”女孩无所谓似的说,“坐在摩托车后头甩出去摔的,没坐稳。”

草坪上并放着两把帆布折叠椅,一把靠背上搭一条蓝色的大毛巾,另一把上面杂乱地放着一盒红壳子的“万宝路”、烟灰缸、打火机、大型收录两用机和杂志。收录两用机开着,扩音器正低声传出我听不懂的硬摇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