拧发条鸟与星期二的女郎们(第9/10页)
女孩将手指再次放回我手腕,在上面画着变换不定的图形。而这样一来,一种和刚才种类不同的黑暗和图形与之呼应似的潜入我的意识。大概是自己昏昏欲睡的缘故,我思忖。我不想睡,却又好像不能克制,无论我用怎样的办法。在这勾勒着舒缓曲线的帆布椅上,我觉得身体重得不成样子。
如此黑暗中,唯见渡边升的四条腿浮现出来。那是四条安静的褐毛腿,脚底板软绵绵厚墩墩的。便是这样的脚无声无息地踩着某处的地面。
何处的地面?
你不认为你脑袋里什么地方有个致命的死角?女郎静静地说。
睁眼醒来,只剩我一人。旁边紧靠的帆布椅上已不见了女孩。毛巾、香烟和杂志倒是原样,可乐杯和收录两用机则消失了。
太阳略微西斜,松树枝影探到了我的膝部。手表上是三时四十分。我像摇晃空易拉罐似的晃了几下头,从椅上欠身打量四周:景致同最初见到时一模一样,舒展的草坪、无水的水池、院墙、石雕鸟、一枝黄花、电视天线。无猫,亦无女孩。
我坐在草坪有阴影的地方,一边用手心抚摸青草坪一边眼盯猫的通道,等女孩回来。十分钟过去了,猫和女孩均无动静。周围一切都静止了。到底怎么办好呢?我拿不定主意。睡过去的时间里,我好像一下子老了许多。
我站起身,朝正房那边望去。同样一片沉寂,唯独凸窗玻璃在西斜阳光下闪闪耀眼。无奈,我穿过草坪,走进胡同,返回家来。猫没觅得,但觅的努力我已尽了。
回到家,马上把晾的衣物收回,为晚饭做了下准备,然后坐在客厅的地板上靠着墙看晚报。五时半,电话铃响了十二次,我没拿听筒。铃声止息后,余韵仍如尘埃在房间淡淡的黄昏中游移。座钟则以其坚硬的指甲尖击打着浮于空间的透明板。简直是机器驱动的世界,我想。拧发条鸟一天赶来一次,拧动世界的发条。我一个人在这世界中变老,让犹如白色软式垒球般的死越胀越大。即使在我于土星和天王星之间酣然大睡的时间里,拧发条鸟们也仍然在忠实履行自己的职责。
蓦地,我想不妨写一首关于拧发条鸟的诗。然而最后一节怎么也抓挠不出。何况女高中生们不至于欢喜什么拧发条鸟诗,她们还不知道拧发条鸟本身的存在。
妻回来是七时半。
“对不起,加班来着。”妻说,“单人学费缴纳账怎么也找不到了,来帮工的女孩固然马虎,但毕竟算是我份内的事。”
“没什么。”我说。我进厨房做黄油烤鱼、色拉和酱汤。这时间里,妻坐在厨房桌前看晚报。
“噢,五点半时你可出去了?”妻问。“打电话来着,想告诉你晚点回家。”
“黄油没了买去了。”我说谎道。
“顺便到银行了?”
“当然。”我回答。
“猫呢?”
“没找到。”
妻道了声:“是吗?”
饭后我洗完澡出来,见妻在熄了灯的客厅的黑暗中孤单单地坐着。穿灰色衬衫的她如此在黑暗中静静地缩起身子,简直就像一件被扔错地方的行李。我觉得妻甚是可怜,她被扔在了阴差阳错的地方,若在别的地方,或许能幸福些。
我拿浴巾擦头发,在她对面的沙发上坐下。
“怎么了?”我问。
“猫肯定没命了。”妻说。
“不至于吧,”我说,“在哪里游逛呢!肚子饿了就会回来的。以前不也同样有过一次吗?住在高圆寺时就……”
“这次不同,我知道的。猫已经死了,正在哪片草丛里腐烂。空屋院里的草丛可找过了?”
“喂喂,屋子再空也是人家的,怎么好随便进去呢!”
“是你弄死的。”妻说。
我叹口气,又一次用浴巾擦头发。
“猫是你见死不救才死的。”她在黑暗中重复道。
“我不明白,”我说,“猫是自己不见的,不是我造成的。这个你也知道的嘛。”
“你,是不怎么喜欢猫对吧?”
“那或许是的。”我承认,“至少没有喜欢到你那个程度。不过,我没有欺负过那只猫,每天还好好喂它。是我喂它的。虽说不特别喜欢,可也不至于弄死它。那么说起来,岂不成了世界上大部分人都是我弄死的!”
“你就是那样的人,”妻说,“经常经常那样,自己不动手地弄死很多东西。”
我想说点什么,但知道她哭了,只好作罢。我把浴巾扔进浴室的衣篓,进厨房从冰箱里拿啤酒喝着。一塌糊涂的一天,一塌糊涂的年度的一塌糊涂的月份的一塌糊涂的一天。
渡边升啊,你这家伙在哪呢?拧发条鸟已不再拧你的发条了不成?
简直是一首诗:
渡边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