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第4/13页)

十,十五分钟,二十,三十分钟,大卫和爱娃贴挤在一起,并排,在车厢深处。分秒如时日那样长,四十分钟就像是几个世纪。梗塞可能发生得比这要快。

几分钟之后,地铁又重新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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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心谨慎的动作。敷布保护了切口,伤疤是绿的,有些发紫,皮肤会重又变成苍白的。

“一开始,短距离缓慢的散步。第二个星期,一些容易的体操运动。逐渐地,日常的操练。每天做半小时。或者,更长距离的散步,四十分钟。在不同时间里测量你的血压。把结果记在一个本子里。一个月之后,我们会对病情作一个评估。”

散步很简短。惊慌的推力,太阳穴突突乱跳,胸口充满毒素。变得陌生的肉体。

模糊的信号。很难制住脑袋中的感应,肉体走向溃败。最初的警报,通常还是虚假的,令不安情绪陡增。头脑被蒙住,被粘住,上哪里找解药?快,快,救护车。邻居郝斯皮塔尔不是一个邻居,他看到自己只是个plumber[5],心血管的简单修补者。心脏病应该跟救护车的普遍形象连接在一起,这瞬间的和完美的干涉。

那是血压计的数字,而不是孤独的夸张,就如伊齐认为的那样。数字,在这数字和号码的时代,波尔坦斯基同志教导我们说。

他不会去打电话给巴尔-艾尔。他要去剪指甲,这是他要做的事。大睁着眼睛瞧那血压计,它只是在他脑袋中记数。教授,谁将为你剪指甲呢?你将无谓地全身心投入到这一劳役之中,最终,你将无法避免厄运的那一秒:你把剪刀尖扎得太深,指甲,指头,你衬衣的袖子沾上了鲜血。一股流畅的和狂热的鲜血,很难止住。

“要避免流血。你的药物利于血液的流畅,很可能,我们无法止住血,你会感染。感染很严重,它会伤及心脏。有过致命的例子。”

专治刀伤和感染的新孢霉素!你找不到膏药和橡皮膏,你从来就找不到什么东西能替代它们,能拿来玩躲猫猫游戏。新孢霉素夫人和橡皮膏先生开心地玩着丢三落四和漫不经心。你们都钻到哪里去了,这帮子破坏者?胡言乱语,就是这个,不再成了,就像我们那样,必死的凡人:今天诞生,明天消逝。哎,成了,我找到你们了,在那里,在毛巾当中。人们还以为是加什帕尔,大胖子,爱开玩笑者,以他的捉迷藏游戏,我就在那里,不再是处处都不在。

血压:18.9/9.4。后脖子沉甸甸的,肉体返回到了脑子中。到处响起警报,肾,肠,尿道,循环系统,呼吸系统。呜咽,痉挛,不知道打击会从哪里给你来一下。你想睡觉,熄灭在睡眠中,被伟大的调度员所遗忘。

消化不良,抽筋,灼伤。肉体的新时期是不是要在诊所中度过?这里一个火花塞,那里一个关节,减振器疲劳了,汽化器漏了,油泵老了,刹车老了,机体老了。危险并不来自心脏。通道中该清洗的都清洗了,该焊接的也焊接了,马达焕然一新。肺正常运作,苦行僧浮士德的支架扩展了动脉,血液在咆哮。

突发性,是心脏病者的特权,大危险和大特权。一下子,喀啦一响,完蛋,人们给你送来安宁。

戈拉走向长沙发,突然又停住。渴望睡觉又害怕睡觉。一种犹豫战胜了另一种对立的犹豫。他剩下来能做的,就只有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心神不安,直到他重又找到诊所的民主宝座。他就是在那里质问晚年以及由它来加速的懦弱。天亮着,天还亮着,然后将是黑夜,然后是第二天,如同在圣经中。血压计变得很亲切,一切如同肺、胃和脑子之间的对话。病人注视着警告,它们的增多。白天和黑夜的血压,数目,数目,波尔坦斯基同志,数字的柱子衡量出日常的心电图。

戈拉重复着:这不是害怕。不,这不是害怕,而是不确的侮辱,是推延的虐待。我是那样一种肉体的奴隶,我对它早已不抱希望。它背叛了我,它发狂并搬家到了脑子里,它到了那里我可就弄不出它来了,没有用的,伊齐劝我别那样,不可能让它从那里出来的。好吧,我就回头再来说说悼文,《戈拉的悼文》。再讲述一下一次什么都不说的死亡,这将会带回来宁静,而宁静会降低血压和焦虑。

平静的下午。他安坐在书桌前,面对着电脑。蓝色的屏幕,第一批字母。白色的,清楚的,整洁的,熟悉的,如同以往。

窗外,灯泡般的太阳,永恒寓居其中。高高的太阳,在万里无云的空中,还在这里,近处,在窗子的方框中,在红色的地面上。

迫不及待地要让那些蠢蠢欲动的字母、标点和问题活动起来,然而他还是没有动。键盘让他变得腼腆。他抓住放在桌上左边的那本大画册《美国生活的一天》。最后一次,彼得叽里呱啦地对那个摩门教徒和他的妻子们说话。然后,跟一个负责海岸缉私的海军中尉说。然后,时间就那么过去了:悼文作者的第一次血管成形术,第二次血管成形术。彼得重又置身于亚利桑那州凤凰城,在巴克商店那一大堆乱七八糟的旧电视中。巴克先生光着膀子,只穿了短裤和长袜子,撕破的旧篮球鞋,没有鞋带,手很大,黑黑的,满是油污和灰尘。在科罗拉多州,他浏览了巨大的飞机墓地,四十年来一直就是J.W. 达夫飞机公司的产业。随后,阿拉斯加的北坡镇,有80000平方米的冰川和苔原,包括巴罗镇和七个更小的城镇:美国石油日产量的20%就来自那里。镇长,如同他所管辖的80%居民一样,是因纽特人,谈到了季节性的捕鲸。明海尔·加什帕尔真的来到了那里吗,在因纽特人中间,或者,他哪里都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