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第3/13页)
哈丽娜重新俯身,抽了一次血,整了整枕头。
“一切都会好的,血压下降了,情况好转。”
“是的,我看到了,18.9/9。是一次下降还是一次错误?”
哈丽娜笑而不答。病人也笑了,他本该请她给他讲一讲她是如何来美国的,还有为移民开设的英语课,小巧玲珑的墨西哥人,上了年纪的中国老太太,胸脯高耸的巴西女人,在葡萄牙餐馆做厨师的第一份工作,学习救援的夜校课程,跟海军军官暴风雨般的恋情,去德克萨斯的第一次旅行,她那从罗兹而来的兄弟。
病人笑了,很疲劳,他没有力气要求什么,或倾听什么,他只满足于波兰女子的微笑。
清晨四点。一到六点钟,骚动就开始了,有人来量凡人的体温,有人来查房,有人送来早餐,上午的巡查,这魔术师郝斯皮塔尔。
“酶的比率好多了。不过我们还是要多留你一天。没有理由担忧。今天,你将参加关于未来几个月以及来年的指导性会面。药物,急救,饮食习惯,锻炼计划,定期检查,等等。”
复活之课,外加种种其他特权。
接下来的那一夜,痛苦减弱了,血压平稳下来。
“一切都将很好,”郝斯皮塔尔大夫宽慰他。“你已经变年轻了,但还不到开青春玩笑的地步。还得注意饮食习惯,适当锻炼,定时服药。”
病人瞧着他,找不到什么话可回答。他更希望这澳大利亚人能把他当邻居来接受,无论爱德华·郝斯皮塔尔住在哪里,他都承诺做一个审慎的邻居,他明白那样一个魔术师的担心和疲劳,每天都得几十次、几百次地从一个痛苦的心脏转到另一个,坚定,明确,带着微笑,不,他不会打扰他的,他只希望跟这个心脏病学的上帝维持一种保护性的邻居关系。这就是他期望的,仅此而已,这就够了,这会减少他的惊慌和孤独,是的,为什么不接受,即便是他的孤独。他会搬家到任何地方,只要能住在郝斯皮塔尔家附近,作为沉默、隐身的邻居,紧靠着这个更年轻、更敏捷、更有用的兄弟,而他,奥古斯丁·戈拉,却从来都不曾这么年轻、敏捷、有用过。
“我想对你表示感谢……”
“不,不,别这样……昨天,艾尔薇拉本来要送你回家,跟上一次一样。今天她过不来。我对看门人说了,他将会为你叫一辆出租车。他会开车送你到出租车站,并会请司机帮你进家门。你有我的电话号码。你什么时候想给我打电话就给我打电话好了。”
在家里,在孤独的床上!……他很满足,他固定住了彼得,在国际象棋棋局前,在地球之夜的屏幕上,他成功地跟他清清静静地说了话,低声低语,如同对一个亲切而又迷惘的表弟,他成功地让这位迷惘者惊讶和激动,彼得中止了棋局,也跟他谈了起来,腼腆,屈从,如同跟一个更年长、更睿智的表兄。
无论他从哪里来,来自内华达,从吉娜·蒙特威尔第,塔拉的那位开心的姨妈那里,还是来自犹他州大水附近长途村的那个有九个老婆的流亡者,摩门教徒亚历山大·约瑟夫,或是来自北卡罗来纳州的戏剧艺术课,戴着温斯顿-塞勒姆卫理公会的面具,再或者来自佛罗里达州基韦斯特海岸巡逻队的海鹰[4]舰,它前来拦截2500万磅北美大麻,还有一万磅可卡因,无论他是从画册《美国生活的一天》的哪一页中跳出来,彼得都在2001年9月9日那天晚上,很自然地,在纽约搁浅了。
他没有忘记,他的表兄,奥古斯丁·戈拉,教授,好几个月以来,就为他在位于48街和第8大道拐角的广场宾馆中保留了一个房间。为了拿到神奇的绿卡,9月11日星期二,他跟由戈拉教授聘用的律师定了约会。他将进入新世界的新人行列,他将不再有理由隐于荒野。没有人知道这一次在世贸中心的约会,他没有向任何人泄露他跟戈拉教授分享的这个秘密,任何可能导致一种类似帕拉德罪行的可疑的星辰重合都被排除了。
突然,8点46分,疯狂的时刻。赫洛斯塔图斯集团:19把匕首在世纪大表演中。世界上所有的电视都追随着飞机以及机上的乘客,还有19个死亡天使,飞向拯救。
彼得试图走出地铁,到歇斯底里的地带中。地铁爆满。紧张的、又聋又哑的、无耻地开着玩笑的人们,很难呼吸。阿拉-尤萨玛-奥萨马的信使们,在地球的各个屏幕上,回顾起神圣与永恒的天堂。地铁停了。车厢密不透风。不,他没有发现任何追踪者,任何嫌疑者。一些被俘的躯体,彼此紧贴在一起,根本无法互相支撑。他们中,就有大卫和爱娃·加什帕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