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第10/13页)
“可以这么说。”
“如你所见,我对新世界很感兴趣。”
我一直听着电话,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我听到他重又正常地说话,就仿佛在听筒中发生的那一切全都挥发了,或者没有丝毫重要性。
我只剩下要问他,他正在读什么书。
“一本书吗?我什么都不读。我都无法集中起精神。”
“你桌上没有书吗?我很难相信。”
“有报纸,有文件,有卷宗。就是没有书。”
“那么床头柜上呢?”
“什么床头柜?”
“这我哪里知道?你床边上的晚桌柜。”
“哦,这个呀!有里尔克。读者小圈子在缩小,但并不死亡。感谢上帝。”
“里尔克?诗歌吗?你还读诗歌吗?”
“不太读。一种文选。小小的随笔,分隔的诗行。关于爱情,保护他人的孤独,保护他自己的孤独!假如你想拥有他人的孤独,或者把你的孤独给他,那一切都完了。这就是他的想法。你记得吗?‘一个好的婚姻是这样的,夫妻都把对方当做自己孤独的守护神。’[12]此类的某种角色。”
“这说的是婚姻,不是爱情。”
“一些人认定,爱情是一种归属的错误,诗人试图教导……如何在一个契约的框架中守卫爱情。‘因此,当事关选择或抛弃时,这一标准应该被考虑:得知道人们是否渴望关注他人的孤独,还是试图把它留在自身隐私的门外,他只了解从巨大的黑暗中浮现出来的,辉煌地悬垂在那里的一切。’[13]说得不错……他当时很年轻吗,这位老诗人?”
他显然刚刚重读了那个文本,很不满意他从中找到的话。
这是一个战胜者。他有露和朋友们在他的书架上,这帮助他拥有了那种贵族般的孤独,以及他那文明的虚伪。
“‘[……]任何的共同生活只能用来强化两个相邻的孤独,但任何能被叫做自我奉献的,忠诚,基本上都有害于这一共同生活;确实,当一个生命离开时,就什么都没有了……’[14]很年轻,不是吗?里尔克当时很年轻。”
他停了下来,他无疑从桌子上拿起了彩色封面卷宗中的一卷,把它拿到耳边,就像人们为听清夺命列车的到达而把耳朵贴近地面,听了一会儿反复无常者的小夜曲,然后,以一种恰当的动作,又把卷宗放回原处,跟虚荣之地重新建立起了接触。
“‘……而当两个人为了彼此相遇而放弃了他们自己……’[15]”
他读着,我意识到,他正在读一本书的片断或他自己作的笔记。
“‘……而当两个人为了彼此相遇而放弃了他们自己,他们的脚下就再也没有了地面,而他们在一起的生活则只是一系列坠落。[16]’‘一系列坠落,’你说呢?”
他阅读,只是因为人们要求他阅读,他针对,如同习惯的那样,一种缺席的诉讼。他的嗓音平静,正常。
***
接下来的几星期和几个月中,我跟戈拉久久地谈论过老年问题。
话题对他似乎并不阴沉,即便是在证实了我们更年轻的朋友彼得·加什帕尔死于不明情境之后。当我向他承认说,我怀疑,他现在得知这一最新的却又迟来的消息之后,正在撰写他自己的悼文,而且多少忠实于他的传记时,他甚至没有回驳我。我还补充说,从我这方面,猜想我在我们的会话——彼得失踪后,这些会话甚至还变得更频繁——之后,我就变成了一篇这样的文本的主人公,这实在有些放肆。他巧妙地回避我,返回到老年的话题。
“直到心血管犯病时,我始终没有感觉到自己的年龄。由于我没有孩子,我都不知道岁月的流逝。我记录了我的四十岁和五十岁生日,我却把它们给忘掉了。与医生们、他们的器械和他们的诊室的相见才把我唤醒。此后的那一年很是艰难,太艰难了。女性求偶狂,就如死者称呼她的那样,让我始终经受着考验,我活在一种恒久的紧张中。我感受疾病如同一种警告。这就是老年,不是吗?脆弱感始终越来越尖锐,引向衰竭,引向终结,警钟响,光阴迫,每日每夜都把我们推向这令我们恐惧的远方。仿佛整个生命不是这样。每个新的早晨都是迈向陌生的一步,这陌生可能是随便什么,当然也可能是终结。”
他说得对,疾病准备下了灭绝。没有如此的预备,人们总以为能不确定地延长这模棱两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