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第12/13页)
我从悼文中摆脱出来,带着一种童稚的忧伤。
说到戈拉,我心中总是装着一个十岁的小男孩,或者兴许一个年龄稍大一点的少年,尽管我还清清楚楚地记得我十八岁、二十五岁、再后来,还有更后来的种种犹豫,种种狂热,以及种种失败。但是小男孩或少年郎始终在那里,在一个不一样却又是同一个肉体中,是同一个,然而带着另一种精神。就如同昨天。它什么时候消逝的?真的消逝了,没有丝毫拖延?
一个星期前,露问我是不是打算立个遗嘱,让人们把维持生命的仪器从我身上摘开,就像她想做的那样,我回答说,我不愿那样。她不能从她最后一个牺牲者身上摘除那维持折磨的邪恶仪器,我的遗嘱将禁止这一解脱。并不是因为我希望出现一个奇迹,能依靠某种说不定哪天问世的神妙药物,或者肌体自然出现难以置信的突然转机,来阻止死亡,而是因为,不管怎么说,我觉得疾病是生命的一部分,即便是在无意识的极端形式中。谁又能确切无疑地肯定,垂死者表面上彻底的健忘症是绝对的?帕拉德会认为我有道理,他相信一个代码的世界,有神秘的形式,有公开的、无尽的转型,相信神奇的和无法预料的变形。伊齐·科齐会认为我有道理,他也一样,总是重复说只存在着生命,仅此而已,按照古人的信仰,是它引起精神官能症,我们的焦虑,我们的,被拒第二次机会的人,得不到救援,被无情赶往一个预料中的方向。
露似乎被我的坚持弄得有些慌乱,但对自身的终结却始终断然决然,无论它会出现在什么地方,什么时刻。每人都接受了他人的愿望,以严格地签字生效的法定文本的形式。
第二天早上,我向她显示了我们的脑袋头一夜留在枕头上的压痕,我建议她好好想象一下保留了那人痕迹的枕头,这人突然去世,被人抬出房间。这个人,你跟他分享着眠床和时光。突然间,时光空了,房间空了,只有枕头上留下了无法一直保留的痕迹。
“你能想象吗?”
“我能,但我不愿意。我们在找到对方之前绕了太长的弯子。”
她的目光认定,迟来者没有脱身之计,没有,我确实没有,我也不想有。
她向来接受含糊的警告和混乱的预感,但她经历着某种形式的再生。她走出了流亡肇始就彼此连在一起的疾病与痛苦。这就如同一种病愈,她说。她那美丽的双手等待着我这个迟到者。
她从无法适应现实这种巴洛克式的焦虑中解放出来,变得在热情如火中更真实,在紧张的压力中更美丽。
时光对我们的绕大弯表现出了耐心,现在,它诡诈地减缓了它的节奏。我们不了解他们的孤独,我们置身其中的孤独在牵引我们,给予我们活力。我长久以来渴望的冒险,在这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对嫌疑者阁楼的拜访之后,并没有丧失其魅力。
短暂的瞬间并不能吓倒我。我瞧着夜晚消逝后留在枕头上的痕迹。露为我显示我们肩并肩留在白墙上的影子,那么幸福,两个人,白天的阳光即将把它们抹除。我抖了抖压扁的枕头,让那些压痕消失。
我既不想要痕迹,也不想要回忆。露已经接受了被俘者自卫的决定,哪怕它不会成功。
[1]英语:“水管工”。
[2]英语:“紫杉醇洗脱冠状动脉系统”。
[3]英语:“血管管内密封闭合装置”。
[4]原文为英语:“Sea Hawk”。
[5]英语:“水管工”。
[6]von Aschenbach,托马斯·曼小说《死于威尼斯》(1912)中的主要人物。
[7]英语:“看来,冠状动脉的病与胃的不适并无必然联系”。
[8]英语:大意是:“动脉血压处于正常边缘,高胆固醇(高密度脂蛋白含量低)正常边缘,血糖含量正常边缘”。
[9]英语:意思为“边缘”、“边界”、“边疆”。
[10]英语:“去动物园”。
[11]英语:“时差”。
[12]莱纳·马利亚·里尔克,《致伊曼纽尔·冯·博德曼的信》,1901年8月17日。(法译者原注)
[13]同上。(法译者原注)
[14]莱纳·马利亚·里尔克,《致弗里德里希·威斯特霍夫的信》,1904年4月29日,载《作品集,卷三,书信卷》,由Philippe Jaccottet整理并作注,由Blaise Briod、Philippe Jaccottet和 Pierre Klossowski翻译,瑟伊出版社,1976。第47页。(法译者原注)
[15]同上。(法译者原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