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第11/13页)
“忧伤与空虚?人们眺望地平线,人们将消失在那里,仿佛从来不曾存在过,但日常生活才是最强者。它把你带回当下的即刻。本能仍还活着。人们回到混沌,它不知不觉地、无情地消耗着时光。”
“但是,当判决清楚地宣布时,感觉就变了。人们向你宣告旅行的尽头。过期。如同任何产品一样。有效期届满日:23岁,34岁,61岁,三个月,两星期,五天。肿瘤无治,你还能活六个月。最后的推延。今天,医学没有权利向你谎报病情。”
“是的,而每一天都成了一份你不敢奢望的礼物。人们开始认真对待每一时刻,每一片树叶,每一丝风,每一页书,人们想品味它们,把它们留在心中。人们害怕吗?现在还害怕吗?怕人们将变成的虚无、空无吗?”
“啊,是的。惊奇抓住了我,蹂躏我的腑脏。现在还好。不那么厉害。我很平静。”
“恶意最终能帮上忙吗?愤怒、失望、疲惫、厌恶一切,甚至包括恶心的死亡?”
“或许。但愤怒是活力,它不是接受。”
“那仁慈呢?安详和感激。对命运的屈服、顺从?”
“如同一种光照?天真,放弃?如同信仰?”
“信仰承诺一种希望。无法证实。人们兴许将到达一个阶段,那时承诺将能被证实。”
“帕拉德不是信徒,但他相信灵魂的轮回。相信连续的转世。”
“他不是唯一的。他承认收到过一些密码符号。那些没有收到过的人无法反驳他。”
我请戈拉告诉我他从窗口都看到了什么。他一开始就告诉了我时间:下午四点零八分。
“我们不能不知道时间。我们谈论着老年、死亡,也就是在谈时间。过期之时。”
停顿了一下后,他补充说:“7月,7月19日。”
我期待着他说出年份,他没有。人们怎么从自己的窗口看这7月19日,那么多人出生和死亡,这一天完全如同另一天?
他给我描绘了花园,然后是绿莹莹的河谷,一种浓烈的、鲜活的绿,更远处,森林,又高又绿。他窗下的花园中,一家子野火鸡。鸡妈妈带着九只小鸡,鸡爸爸不在,在书房。一些松鼠。两只迟疑的年幼狍子。一只懒洋洋的胖猫。
“一个天堂!一个天堂,不是吗?”
“是的,我一点儿都不厌烦。我有书在书架上,有词语在我心中。”
“它们都将消失。”
“你是说,那将不再是我的书,我将不再在他们中间吗?”
“你羡慕那些留存下来的人吗?你后悔要跟他们分开吗?”
“羡慕?那些留存下来的人不会永恒不死。他们生活在暂时中。当他们将来消失时,人们还会在一段时间里怀念他们:家人,朋友,书籍,照片。直到最后一丝痕迹被抹除。至于什么时候,那并不重要。是的,当人们想起那些珍爱的生命存在时,不免会有些眩晕。即便人们好长时间没见到他们了。人们知道他们就在那里,还在那里,某个地方。我们疲惫的星球也将消失吗?真可怕,不是吗?”
“你希望在彼界见到某个人吗?”
“哦!是的。我父母,时不时地。还有其他人……总是那样的,时不时地。假如我们保留着对他们的记忆,那就够了,那更保险。没有令人沉闷的变化。”
我问他如何看待最后的时光。延长到无限,还是很简短,短得如一记抖动?
我认为自己很屈从,平静,生物学上的平静,就像以前我那遥远故国的一个对话者说过的那样,但终结的想法毕竟还是压垮了我。无能,遗憾,不可逾越,即刻就掏空了我的力量,如同一种感觉上的赎罪,一种惩罚,毫无漏洞。
“我不知道,我没想到那个瞬间,这个想法令人难以忍受,”戈拉不太相信地回答我说。
实际上,我们说的不是老年,而是生命。老年是趋于缓慢的生命,但还是生命。脆弱的,缩减的,但还是生命。没有生命,死亡就不存在。
“物质的死亡?生命物,有机物。关于超越还有什么?祈祷,书籍,手稿,乐谱,素描,试图挑战物质,同时它们又再现物质。虚荣?”
“强度。并不比其他的虚荣更无用。我们无比优越的强度。我们的礼物和我们的给予方式。”
“如同爱情?”
这问题难倒了他,我意识到了,我听到他神经质地把手中的纸页抖得沙沙响,还把眼镜扔到桌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