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第9/31页)
当年,这个中学生作为不速之客出现在戈拉位于首都的家中,而二十年之后,这移民又像幽灵一样出现在教授的电话和记忆中,这两个日子之间,一个夏天的晚上,露,奥古斯丁·戈拉的妻子,曾在荒凉的人行道上出现过。
陈年的不安又一次跳将出来,戈拉教授的孤独……他很想把它们推开,继续留在露的镜头中。这让他心中充满快乐和痛苦,把生活还给他,拯救他于虚空之中。
他闭上眼,想就这样留住露,悬在不可能之中。
中学生一旦回家后,就很少有加什帕尔家的什么消息了。
露越来越经常地谈到爱娃·加什帕尔。她并不认识她,但她怀着一种混杂了赞赏和激动的心情提及她。她打电话给她。爱娃的焦虑更多地感动着彼得,而不是她丈夫,露心里想。母性的热忱。这一往昔疗法,爱娃似乎最终找到了,它并不来自她的丈夫,而是她的儿子。彼得的未来让她纠结不已。
“爱娃是一个占有者,”戈拉不快地宣称。“对自己的生活很不自信。而对别人的生活却又太确信。”
露深受震撼,惊跳起来。她瞧着他。她皱起了眉头,很是惊诧。仿佛吓坏了。寂静在延续;后来,戈拉不再谈及爱娃·加什帕尔的话题。他只满足于听一听露的简短信息,它们天生就跟他的阐释相矛盾。
对于露,彼得不是一个预想的或自然的选择。对熟人的适度接受?露不怎么看重适度,并且不看好心理分析思辨。她把它们看成对亲密关系的一些无聊和无用的入侵,她更喜欢根据行为来判断和被判断。此外,她根本就不喜欢被判断。
家人的联系……是不是因此会让露接近彼得?
“我要去加什帕尔家待几天。我想认识一下爱娃。搞明白那里发生的事。尤其是曾发生的事。那个老故事,不属于我的老故事……”
她丈夫并没有掩盖他的惊慌失措。
“你没有看到我生活在一个鱼缸里吗?我毕竟不能应聘,去一个建筑工地当泥瓦工。为了看一看我们美妙的工人阶级过着一种何等美妙的生活,我对它,除了报刊上讲述的那些童话,实在是一无所知。但我可以去加什帕尔家。不是去了解那个检察官为什么不再是一个检察官了,尽管这也很值得去了解,而是去了解别的。最痛苦的那些。”
她想走出鱼缸!鱼缸家庭?鱼缸婚姻?她曾渴望躲藏在家庭中,家庭世界给了她一种平衡,并激励她……为什么会有这次爆发?
她从加什帕尔家回来了,带着集中营的可怕故事。她说话时用的是一种苍白的嗓音,她的脸色也是白的,苍白的,来自另一个世界。某种基本的东西似乎变了。一种痛苦,一种力量占据了她的心。简直可以说,她破译了她自己的、向来就没被弄明白的奇异秘密。落到其他情愫之上的一种转移,戈拉想道。或者,她朝自己的身上转移了她以前没有意识到的,她自己很缺乏的情愫吗?现在她确信,它们原来始终就在那里,在她心中,向来如此。
***
戈拉很晚才得知露和她的年轻表弟彼得之间的奇怪结合。那是在他朋友帕拉德从他那刚刚走出了专制统治的遥远国家回来的时候。帕拉德,在他热爱的美国变成了波特兰,向他的家人介绍了他的未婚妻。他回来了,对那腐败和蛊惑深恶痛绝,他的国家陷入到一片真正的混乱中,不知道要过渡到哪里去。
很久以前,戈拉遇识了米赫内阿·帕拉德,在他开始读大学的时代。东欧国家的一个自由化时代,希望的酵母躁动着阶梯教室的日日夜夜。激昂和怀疑交替领先。帕拉德是学数学的,小个子,瘦弱,厚厚的玻璃眼镜常常会从他的小鼻子上滑下来,他往往先是沉默好一阵,然后再说上好一阵。不知道是谁把他带到阁楼中热闹的辩论会上来的。他认真地听,他滔滔不绝地回答。他读得很多,似乎什么都知道,却又明白自己什么都不知道。透过大学的那些大窗户,他眺望地平线之外的地平线。他学习很勤奋,抱怨图书馆开放的时间不够长。
他如同一个征服者,来自外省,很快就在学生和教师中出尽了风头;他很快就遭到怀疑,而这一可疑的提名让他心中充满自豪。他不是这个人文主义团体中唯一的擅入者。有一些医科学生,另一些来自综合技术学院,还有几个中学生,甚至还有悠闲阶级的被剥夺者,成了工人或失业者,他们尝试通过阅读和对话来充氧。在朋友小圈子里,人们谈论着他们通过复杂的花招得到的书。一种禁书的地下交易市场,一个知识分子的走私世界。陌生禁令的魔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