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第8/31页)
沉默之后,紧接着无数的抗议:这只可能是一个差错或一个误会,大卫不是一个面对不公甘心沉默的人,他会去抗争,要求解释,他最终将得到满足。只要有人生活的地方,敌手和阴谋就会存在,耻辱或差错只是一时的,中学生很快就会证实,正义终究要占上风。他们请他吃美味佳肴,露为他展示家里的书房,还带他在首都转了一大圈。回来后,他们建议旅行者好好休息,他的面前将是另一个不眠之夜,夜车将把他带回自己家。
晚上,戈拉开车送小伙子去火车站之后,在回来时得知了彼得诞生的故事。
战争的第一年和第二年,钟表匠大卫·加什帕尔跟他的妻子和女儿成功躲藏起来,但在1944年春天,他们被发现了,由当时统治特兰西瓦尼亚地区的匈牙利当局押送到奥斯威辛。他妻子和女儿一到集中营就被毒气毒死。大卫幸存下来,一开始在一个小车间里劳动,把从活人和死人身上扒拉下来的金子做成首饰,然后,像一个疯子般没完没了地劳碌,也多亏他长得结实。他钟爱的妻女死后,激情和焦虑都消失了;从此他孑然一身,变得非常坚强。无动于衷,精打细算,一门心思地捱日子。
被苏联人解放出来后,他在分拣旧囚徒的医院里遇识了他未来的妻子。他们在长长的归乡路上结婚了。
爱娃,比他年轻十岁,不愿返回当年把她送去见死神的地方。她梦想着那块福地,幸存者之地。但大卫表现得不可理喻。他要回他的家,要亲眼看一看他早先的邻居和朋友,还有大笔一挥就把他的名字从活人中勾销的那些警察和政客。
1946年秋天,他们绕道穿越了整个废墟中的欧洲,回到了家。大卫,他的新妻子爱娃,还有彼得,他们旅途中出生在贝尔格莱德的小婴儿。奥蒂丽娅·瑟拉芬,露德米拉的母亲,却说彼得很可能不是大卫的儿子。“在解放的混乱中,乱睡乱交是普遍现象。所有人跟所有人。复活的妖魔。”
“这故事让我们慌乱,”露承认道,“直到今天,它让整个家不得安宁……战争中,我们也一样,我们的日子也很不好过。苦难,侮辱,危险,强迫劳动营,人心惶惶。但是大卫的故事,则完全是另一回事。”
回到故乡后,大卫·加什帕尔并没有像他承诺的那样,去瞧他的老邻居,也没有去看那些旧警察和政客。很简单,他拒绝回忆集中营的日子!并责令他的家人和朋友也这样做。
露的脸拉长了,就像在很老的圣经图画中那样。褐发的圣母脸色苍白。戈拉被他自己的话在她身上引起的效果惊呆了。她万分激动,把一切都推向极端。这一脆弱似乎就是突然觉醒的预感的可见面貌。她拦截或放任含糊信号的入侵,不确信加紧她心中的纠结。
她停下来想平静一下。她的苍白有增无减。
“我猜猜你在想什么。不,我家里没有宗教的位子,从来就没有过,这你很清楚。过去没有过,现在当然更不会有,既然无神论都变成了机会主义。就我而言,我先是自由思想者,后来才成为共产党人。我从小接受的是一种理性精神,是跟被侮辱者和被压迫者的团结。我跟神秘主义的人或书都没有接触,也没有参加过关于超验论的任何争论。然而……我了解,一向如此,现在依然如此,有些时刻,某些黑暗的东西超越了我,误导了我。使我变得,是的,很容易受伤害。随时准备去做我实际上不知道的事。某种陌生的东西阴暗地活在我心中。”
她突然摇晃起她那头浓密的黑发。她的脸依然苍白,她的眼睛燃烧着亮火。她以这一甩头发的神经质简短动作,似乎摆脱了一个重负。
“我想彼得。当孩子生下来时,大卫对他妻子说:他将生活在一个不一样的世界,而我们会跟他在一起。他生在一个遭受苦难的家中,爱娃回答他。新世界包括了旧世界,过去也将活在他心中。然而他们从来都没有告诉过彼得,说他父亲早已结过婚,有过一个女儿,而他有过一个被命运剥夺了存在的姐姐。假如彼得的父亲真是大卫的话……我母亲很是怀疑。只有爱娃和他知道其中的答案。假如只有他们知道的话。”
露低下了眼睛和嗓音。
“而现在,在新大陆,彼得带来了过去的什么?而露又带来了什么?”戈拉暗自问自己。“他们带来了别的什么吗?”
戈拉教授很快就将知道,彼得拒绝了好心的美国人准备给他的“幸存者”身份,恰如他总是拒绝对他诞生其中的悲剧的任何影射。他突然回避了关于战争灾难的任何谈话,正因昔日的这一灾难,他父母才能相遇结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