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第10/31页)

流亡者周围的神话光环在扩大。有些人战后在西方出了名。博学的伟人科斯敏·迪玛成了一个迷人的典范。帕拉德好不容易搞到了他早先的书,有些甚至是在西方出版的。

信息,书籍,传言,争辩。紧急的日日夜夜。一个停顿,仅此而已。每时每刻,幻想都会转化为禁令或罪孽。不可靠和不耐烦点燃了对话,没人能抵抗得了不耐烦。

法语助教奥古斯丁·戈拉常常参与学生团体的活动。会议在一个阁楼中开,是其中一人的家。一个很大的楼顶间,摆满了旧扶手椅和靠背椅。巨大的窗户给他们的感觉仿佛就坐在露天,在屋顶上。

戈拉参加过关于卡夫卡的《审判》的讨论。对K.的随意逮捕充满了内涵,任何一个人都可能毫无依据地被捕,恐怖蔓延到了荒诞的游戏。毫无理由地被捕后,K.并没有自称无辜。他似乎被一种隐晦的、形而上的错误压垮了。

年轻人们试图摆脱老一辈的妥协,但他们清楚自己面对当局时的软弱。他们学会了玩弄口号,以争取获得争论和批评的权利。特务在暗中监视:伪装成反抗者的告密为数也不少。人们可以显示出智慧,而不是性格。

晚上会议结束时,米赫内阿·帕拉德曾问戈拉,他是不是可以送他回家。当他们经过环湖的公园时,戈拉有些洋洋得意,他丢弃了谨慎,放松了警惕。在那迷人的醉意中,他随口说出他收到了一个美国大学的邀请。他冒险进行了一场真正的对话,他重新找到了他的尊严。

大学生不说话了,既是因为初次见面就向他显示出的信任,也是因为那消息本身。在那个时代,在这个地方,隔离的效果使得所有的俘虏互相团结。阅读的俘虏当然更有理由团结一致。

下来的那次见面时,他们读了博尔赫斯的作品,是一个学生从西班牙语翻译过来的。虚构的行星特隆,想象中的地方,由一个脑力游戏显现的宇宙。1942年,在法国,在一个公主的套间中,人们发现了一个真实的物件,上面刻有特隆字母的铭文,特隆是一个虚构的行星。然后,又出现了——什么时候,怎么出现的?——在南美洲,在一个死人的衣兜里,一种同样来自特隆的陌生金属。1944年,在蒙菲斯,田纳西,四十卷《特隆百科全书》突然被人提到。

戈拉一边听着这些迷人的奥秘,一边瞧着席地而坐的年轻人,只见他默默不语,全神贯注,对那些争论充耳不闻,一味沉浸于从刚刚读了译文的译者那里借来的这几页作品中。在博尔赫斯的另一个故事中,悬念诞生于对一系列不明罪行的一番调查。那个侦探,一心纠缠于杀人犯的逻辑,太晚地明白到他推理的圈套,意识到他自己将是下一个牺牲品。然而他顺从天命:他欣然赴约。凶手在开枪之前,说出了判词,做出了解释:

“[……]世界是一个迷宫,不可能从中逃逸[……][12]”牺牲者和凶手被抓在同一个黑暗的、有代码的逻辑中。

刚刚阅读完,帕拉德就像触了电一样,在屋子中央跳将起来。

“复杂的象征主义。实际上,作品的中心话题是逃脱。自由到底是迷宫的出口,还是迷宫本身的延伸?在一条看不见的、杀害人的路径中,‘迷宫’一词的意思究竟是什么?唯一的迷宫般的打击,永恒的……为什么说是迷宫般的?假如它只有一条路径,那就愿它是直线的,迅捷的。作为一个数学家,我还应该明白一条直线的迷宫,两点之间的最短道路,即便这两点位于一段无限长距离的两端。”

大学生的嗓音在颤抖。一种微弱、腼腆的嗓音,与动作和论据的力量形成鲜明对照。

“你还记得这个布宜诺斯艾利斯盲人的话吗?‘我了解希腊人所不知道的:不确切,’[13]博尔赫斯承认道。我还要重复一下原话吗?我就不重复了,但最好还是别忘了。自由,就是逃脱一种独一无二的精神体系的暴政,这就是自由。不完整的、公开的、反教条的思想,不确切,可能性的星云。”

眼镜从他的鼻子上滑下来,他激动的时候经常会这样。他嘟囔道:不确切,不完美就允许有争辩和揭示。

戈拉尴尬不已。帕拉德的话使他想起了读到过的或听到过的什么,却又无法将这一回忆定位。他希望大学生能再回到这一想法上来。

送戈拉的路上,年轻的米赫内阿·帕拉德的眼镜又滑落下来好几次。在湖滨街区,城市的优雅近郊,春天的夜晚仿佛也充满了秘密和陶醉。

除了邀请书,奥古斯丁·戈拉还拥有一件更不像是真的东西——护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