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第24/31页)

加什帕尔心里很明白,在社会主义伪善的地下社会中,他自己跟别人并没有多大区别。他没有变成另一个,既然现在他有了生活的另一种新陈代谢的经验,那他就,是的,警惕着跟他祖国的冲突。跟戈拉一样。院长渐渐地恢复过来,与此同时戈拉避免就迪玛的问题公开表态,但他对老人依然还是心存感激。迪玛随时准备帮助一个同胞,把他介绍给了一些大学教授和研究机构。他忘不了他的百科全书文化,他的书,他的书,他的书,他异乎寻常的精神创造力,他的和蔼可亲……在学者去世后,他跟后者的妻子继续保持联系,她将她的回忆神圣化了。看来,逝世者传记中不怎么有价值的那些插曲肯定已经震撼了她。

他还是鼓励新人敢冒风险,同时引导他进入一种可行的文献学。不太舒服的对话,彼得总是更咄咄逼人。

“谁写的这篇文章?我?我这个发现了,或者不如说,重又发现了尽人皆知的秘密的人?我这把尊贵的死者,post mortem[29],就扔给公开耻辱的人?”

他询问着,同时也在询问自己。他不等回答,但被询问者属于询问的一部分。间接产生的犯罪感。

“我的祖辈教我的就是这个?以眼还眼?……我要把圣迪玛钉在十字架上,就像古人对救世主那样。你熟悉这一话语,戈拉先生,你如此经常地听到它。你反抗了吗?你反抗了,我知道,你可不是凭空被怀疑的。罪人和异教徒的同谋,像我一样。你可知道?你当然知道了……你不知道的是,犹大,确实是犹大,已经预感到了牺牲的必要,牺牲,一种新信仰的开端!因此是一个英雄,这罪人犹大。信仰之外的婚姻得不到祝圣,它也不是一种善事,但是,你是基督教主义的一个英雄,圣犹大。早在遇到露之前,你就有了这外号。但我对犹大没兴趣。我感兴趣的,是你对我说为什么恰恰是我撰写圣迪玛的诉讼?”

对话者狂热地展示他的想法,不时地掌控着他对露的攻击,对她的父母,对她原先的丈夫,对整个世界。

“为什么就得由我来弄明白,来表现得对伟大的迪玛温柔多情?我也一样,是流亡者,上十字架者,我应该表现得跟他团结一致,不是吗?弄明白被剥夺了自己的国家到底是什么?一个如同太阳的国家,还有什么来着!……如同月亮?你还记得吗?迪玛的同志们赞美集体死亡,甜美的解脱,这是他们所叫喊的。民族,忠诚者与牺牲者的紧密团结。民主,是腐败、蛊惑人心的宣传、颓废、污秽、混乱和灾祸的同义词。你还记得吗?然后,德国佬的失败来到了,高等种族遭了殃,他们的巴尔干盟友经历了自己的启示录。卐字旗的革命制造了大量的死亡,在路上,在焚尸炉中,在地底下,在水中,在空中,千百万人的死亡。然后,就是道学家们的流亡、孤独、恐惧,他们揭示了大师的以往面目。我,恰恰就是我,明白这个!我很是明白,教授。”

他停了停,却没有真的停,只是为了喘上一口气。

“是的,伟大的博学者值得人们尊敬。他的作品,是的!不算他的传记……那么,为什么发表回忆录,日记呢?他能拒绝镜子吗?即便是有裂缝的和走样的镜子?当然,我知道老人见到自己的书房被烧毁时心中的感受。在街道上,他瞧着火焰,独自一人,颤抖不已。一个马上就要被毁灭的生命的灰烬。我感到了这个,相信我,我知道火与灰烬意味着什么。燃烧与灰烬。”

他对着一批潜在的听众,他受不了只当唯一的一个听众。

“戈拉教授先生知不知道,最终,我是多么地想变得什么都不再是啊?一个流浪者,这就是我的现在。在流浪者的国度中满足而又不—负—责—任。”

他没有醉,没什么能让人猜想到一种陶醉,而不仅仅只是一种受折磨心灵的刺激。他挖掘了他的记忆,他从来没说过的伤疤,很显然,即便现在他说到时也是违心的。他为他自己曾激发出的那股冲劲感到恶心。一种无能的呻吟。可怜可怜自己吧,实在不那么光彩的无能。

戈拉总是更难接受强加到他身上的惩罚。

“你应该见一见帕拉德。”

“波特兰吗?我听说他改名了。出于对他的祖国的愤怒,以及对他新国家的热情。”

“是的,帕拉德·波特兰。他跟迪玛走得很近。他的崇拜者。他是为他来的美国。他知道他老师的来龙去脉,很可能他会告诉你一些事。此外,我还认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