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第25/31页)
戈拉教授伸手摸脑门和脖子,擦了擦那里的汗水。
加什帕尔拒绝扩大听众圈子。但在另外两次电话之后,他突然被那个建议所诱惑,要去看一看那位巫师弟子,其价值一点儿都不输给他的老师。他只是通过书本知道的帕拉德。
一个星期的谈话。一些争论,跟戈拉自己在几年前经历的争论很少有什么两样。
“迪玛的情况超越了迪玛本身,这正是其意义所在。人们能要求某人公开认错吗?不能。尤其在流亡中,人们叫做流亡的这一死亡,这一复活,这一冒充。人们不能把陈垢旧污带到新居中去吧,人们愿意一切从零开始,人们焕然一新地露面,不是吗?一种冒名顶替?兴许。人们接受它,激活它,直到它跟古老和未来的冒充杂糅在一起。跟生活本身的日常轨道杂糅在一起,不是吗,教授?你有没有考虑过如此的庸俗?有情人,受骗了,可怜的帕拉德……他无法忘记这一失望。愤怒,刻薄。然而我们俩还是答出了同样的结论。迪玛是个可怜人,跟别的人一样。他所代表的语境、历史、精神世界,这一切,都很值得关注。在过去和在现在。民族的恼怒、混乱和罪行。大写的民族。又大又黑的字写成的。那边,到处……是的,是的,他也对我讲了小帽子。打毛线,就像你所说的。”
迪玛没有对帕拉德说到他的同志们,他无法打击他的对手共产党人,他在他们的手心中,他们,他们随时随地都可能从档案中抽出材料来……老奶奶没听见没看见也没说:帕拉德重复你们的话。对每个棘手的问题,老人都会捏响他瘦骨嶙峋的手指头的关节,重又打起毛钱,织起他那顶小小的睡帽来,这就是我们的朋友戈拉所肯定的,你们的朋友帕拉德这样对我说,这失望的有情人。
日日夜夜的辩论。戈拉预见到一篇很厉害的文章。彼得·加什帕尔是不是会通过写作而恢复他的犹豫或他的考证修辞学?
他若是由此写出了一篇精彩的文章呢?戈拉嘟囔道。那将会让彼得的故事《明海尔》发表后四处传播的那些传言沉渣泛起。人们在他身上已经看出苗头,真不知道他会写出什么样的杰作呢!他就缺这个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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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就缺这个啦,人们看到的不仅是杂志上一个不幸的故事,一篇可怜的文章,而且还是一部杰作。”悼文作者戈拉结结巴巴地说,被彼得的一种多言癖的新发作纠缠得心烦意乱。
“让我以真相、记忆的名义写作吗?你有别的什么提供给我吗?”
戈拉两手抱着脑袋,端详着深颜色的桌面,桌子上打开着RA 0298的黄颜色卷宗。
他不想听他,但他无法躲避幽灵的嗓音。他已经熟悉了乐谱的各种变奏。
“大师拒绝自我评判,而我们,我们对老人又知道些什么?在痴迷于决心改变世界的白痴们的执着与虔诚之后,他写过一些白痴文章?我为什么对此感兴趣?是因为那些白痴毒杀了我的姐姐,还是因为,假如她不先死去,我就不会出生?”
彼得的长篇哀叹!听众感到在这些强烈的疑问中,某种东西不由得迸发出来。
“我知道,本该是由我来写这篇文章的……”戈拉教授结巴道,把脑袋紧紧抱在两手中,真应该把脑壳砸破,让那些蛆虫从脑浆中爬出来。“我不能!迪玛帮了我,他难以想象地慷慨,相信我。而他妻子,一个无辜的英国人,我也不能伤害她,假如我写了一篇这样的文章,那么梅丽就被毁了。是的,迪玛先生是有罪的,帕拉德已经向你肯定了,他也一样。假如他请求原谅的话,人们是会原谅他的,这一点我可以保证。一个意识形态的错误,实际上,一种智力的欠缺!……间接的恶,嗯……是的,总而言之,就算为了这一点,他也会请求原谅的。但是他自以为是天才,他承认自己有罪。并呼吁宽容和遗忘,这有多么重要。只不过,要请求原谅,他就得相信一些什么。可他只相信他自己!相信他至高的才能,他至高的荣耀。一个天才,只可比那些罕有的天才,实在不可比!不可触及,慷慨大方,在一切之上,在太虚中。请求自己的原谅,这兴许还有些意义。虚荣的陶醉。不道德,高踞于世俗之人之上!在一个玄奥的平流层上,在一个虚幻的奥林匹斯山上。”
“一个白痴,一个孩子,一个和蔼的魔怪?这还算可以,但一个活动家会说什么?”
这一次,戈拉教授叹了口气,被彼得的大喊大叫弄得很疲劳。
“我为什么同情?”新流亡者叫嚷道。“我同情,仅此而已!他在书本中度过一生,他还生产书本。他以为,这白痴,这才是基本的……一个老小孩,老年人的游戏。子孙后代,长生不老……诸如此类的蠢事。当他的书房烧起来时,他还能感觉到什么?就如同他把自己给烧了,一块接一块地,一本书接一本书地。这些为最后审判而排列得整整齐齐的书!是的,我同情。我心中的白痴很仁慈,并将怀着同情心写出你的白痴和帕拉德的白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