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第26/31页)
幽灵般的来宾停了停却没真停,戈拉听到他,也听到了自己。
“乌托邦游戏是天真无辜的吗?他是不是厌烦了他的单身监牢?倦于隔离,倦于字词的虚荣?是不是因那些活力论者的表演而振奋,因为他们歌唱,改宗,以善的名义杀人,并梦想死神的拥抱?为什么得由我来弄明白?它等着我,我也是,在我房间的一个角落,无形,猛兽,食人生番。癌症,心肌梗死,打击,随你喜欢,ladies and gentlemen[30]。无国籍者复了仇,人们将会这么说……他写下了他的诉讼,用他那没能活下来的姐姐的鲜血。这将是我的诽谤者和辩护者们会说的话。”
他喘了喘气,可怜的彼得,被自我倾听的激情和快乐压得有些气闷。
“用他姐姐的鲜血,不会吧?好一个广告。我可不是一个演说家,教授先生,我不以任何人的名义写作,甚至不是为了替那些不光光值得为之复仇的人复仇。不要担心,大人,我会写得很简洁、很用心。我是你的一个旧亲戚,不是吗?姻亲,当然,是姻亲,好赖扭结在一起,不太和谐。因婚姻扭结成的亲戚……我们之间会有什么样的纽带?你兴许担心我会连累你?不必担心。逝世者的生平尽管被一片谎言所庇护,悼文应该是真实的。”
“悼文”一词是带着一种明显的嘲讽味说出口的。彼得·加什帕尔似乎猜到了他所不知道的,他对戈拉有那么一天为大师迪玛所贡献的悼文,实际上知道得比他说的还多。
戈拉再一次紧紧抱住自己的脑袋。“你还不知道全部呢,我的小伙子。你还没听说过玛尔嘉·斯泰因,博学者年轻时期的情妇。战争期间,大师生活在一个中立国,那里流言满天飞,间谍遍地走。他跟报纸打交道,消息灵通。他了解德国人及其同伙犯下的恶行,但他白天黑夜地写着他的伟大作品。他逛妓院,为了忘记德国的失败,忘记世界落到了俄罗斯蛮汉和西方笨蛋的手中。”
那幽灵继续声嘶力竭,戈拉继续他哑默的独白,他们不再彼此领悟。
“我,我读过他的秘密日记。我明白他的表里如一,他的孤独,毒品,阅读,死亡的刺激。文学实验和政治陶醉。而我知道,我也一样,关于玛尔嘉·斯泰因是怎么回事。”
长久的停顿,同上次一样。戈拉呻吟着,彼得·加什帕尔了结了晚上的演讲。沉默,彼得已经消失,戈拉继续着他的哀叹。“你还不知道全部,我的小伙子,你不知道。玛尔嘉留在了她的故国,而大师忘了她的姓名。他服用一种特殊物品,类似于吗啡。一种由纳粹提供给前线德国士兵的毒品。”
如同上一次那样,停顿也很虚幻。一种微不足道的玩意,为的是重新喘上气,接上听觉。彼得又找回了他的节奏和嗓音,戈拉恢复了听力。
幽灵的愤怒逐渐延伸在世界上,但仅仅只是在世界的一部分。
“废话!晚上,在桌子前,加什帕尔检察官同志,我那尊敬的父亲,他为我们读的那些文章并非什么好东西,即便它们赞美了对立面的图像。加什帕尔同志的党,在一边,而迪玛先生的神圣卫队,在另一边!当然,加什帕尔同志提前付出了代价,在奥斯威辛,他有权犯错,犯傻。但他真的有权吗?他有过权利相信那些承诺了天堂的警察吗?”
另一个停顿,用来呼吸,更低的嗓音,叹息。
“而我们,在我们令人厌烦的民主中呢?我们追随股市的进展吗?你会怎么说呢,教授?我们每过几年就要换汽车,换妻子,换外表?我们替换我们的器官,我们的脸,我们每天都去一个体操馆,去银行,现在的神庙?我们购买吸尘器,戴假头套,替换肾,一颗新的心,一座别墅?我们开玩笑,不是吗?任何的祭品都是从一个玩笑开始的,不是吗?这就是当你试图为我们解释新世界,明海尔的世界时,你对我们所说的,不是吗?”
戈拉不回答,呻吟声停止了,他睡着了吗?
“你以为我要复活我那未曾谋面的姐姐吗?或许,苍天的伟大杀手将赐予我永生不朽?你兴许还以为,他的那后奥斯威辛计划把我给忘了?”
戈拉把双手从脸颊上挪下,放在桌子边沿上,绷紧他的肌肉,站起来,摁了一下书桌灯的开关。
灯光照亮了他,僵硬,笔挺。窗户的方格反映出他满是皱纹的脸,花白的头发。
天上,月亮腼腆地隐退了。黎明的曙光初露,新的一日的红光。
戈拉的脸凝定在窗户的镜子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