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第22/31页)
出院后,彼得失业了。他认真查看了他的同伴在生死奔跑那天给他的名片。打电话没有任何意义,他不太可能跨越障碍接近他。他查阅了列车时刻表,终于来到了世外桃源般的山景,研究古欧洲的历史学家领导的那所学院就坐落在这山上。
他等待接见的当儿,女秘书告诉他说,院长不仅是历史学家,还是为反对强力糟蹋人权而斗争的斗士;此外,他还是古希腊语的翻译家。
美国!彼得喃喃自语,有些出神。藏在密林深处的大学,像在中世纪那样!甘为历险家的大学学者!为著名的诉讼案打抱不平的历史学家,兼为音乐家的化学家,也当心理学家的银行家,电影人运动员,热心为戏剧做事的数学家,成为了参议员、总督和总统的演员!
“巴洛克艺术?巴洛克艺术是你硕士论文的主题?巴洛克和达达主义潮流,这就是你说的?Fine, very fine[24]。我倒是很愿意聘你来做这课题。但我没有办法。那就再谦虚一点。来点别的。别的什么吧?”
应试者不说话了,他的想象卡壳了。
“别的什么。更有异国情调的。不那么学院派的。我们有很多的美国文学博士。历史学的也一样,我承认。某种更异国情调的东西,另一个题目吧?”
应试者闭口不语,他不知道对一个如此异国情调的国家而言,还有什么会是足够的异国情调。
“共产主义吗?你是想说共产主义?”
“不。不完全是。假如没有其他的……”
“大屠杀?”
在奥古斯丁·戈拉教授的介绍信之后,阿瓦建院长对加什帕尔并不回答这一问题似乎毫不惊讶。
“你知道它是从什么转过来的。你来自辐射地区。你有很多话要说,我猜。”
“我没有什么话要说。我更愿意不说。没有。”
拉里朝他投去久久的一瞥,很遗憾地耸了耸肩膀。
“别的什么?另一个主题?某种不寻常的东西。”
“马戏,”彼得喃喃道,仿佛在自语,想着他所参加的会见。
“你是说马戏?你管过马戏团?”
加什帕尔的乘客伸长了耳朵。
“不完全是。从某种方式说……出于好奇。我读得很多。我很感兴趣。我很想找一份工作,我没能把它做到底。”
“马戏的历史?马戏中的巴洛克,马戏中的达达主义!面包与游戏:Panem et circenses[25]?这就是古代人所说的,不是吗?人民需要面包和马戏。我们就是一种大众的民主,我们不仅仅只需要面包,同样还需要马戏。而我们有了。嚯嚯!马戏啊马戏……你兴许有另一个想法?”
拉里试聘彼得·加什帕尔担任visiting assistant professor[26]一职,随后他就得证明学校的需要,并确定他新同事第一门课的主题。
***
彼得·加什帕尔毫不惊讶地开始了他在美国的流浪生涯。他期待着错综复杂的曲折历险。那些原先在国内就认识他的人,对他异常的开放,对他忍受震撼时表现出的冷漠超脱,也没有什么大惊小怪。
戈拉还是怀疑,在对偶遇的这种宿命论的屈从中有一种不平衡。他渴望的那种无责任?他自己也不止一次地梦想一种如此的解脱。能成为随便什么,佯装随便什么。即兴行动、变形、招之即来的自由。到了某种年纪,又来自东欧,最好还是碰上随便什么,而不是什么都不。
彼得以无法预料的方式重又出现。长长的独白,紧接着长长的缺席。戈拉的沉默并没有吓住他。他不满足于一些对新来者来说算是实际的、自然的问题,他提供一些私密的,有时甚至是令人尴尬的细节。
流亡使得以往并不在相同圈子里走动的人彼此接近。戈拉熟悉这一紧急救助和互相依靠的情感,但是,这一次,他相信自己见证了他被迫计算了其进展和惊奇的一种变形。
彼得比较好相处,好交友,随时准备提供所需的服务,他在国内似乎就以众多应景的小品文而形成其丰盛之特色。一些人认为他很傲慢。现在,他以一些咄咄逼人的揭露和质问惩罚听众。自杀性的生命力吗?某种鬼混附身的状态对抗着正常的尺度,很难知道它是不是病态的。难道只是在现在,在美国的森林中,他尝试着一种个性化的叙述经验?他会接受他的新居住地的实用主义所要求的再教育和简单化吗?
“彼得来电话。我希望,这个名字对你还有某种意义。”
鬼魂就此返回。紧急情况为他赋予了一种胜利者和居高临下的神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