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 I(第30/48页)

现在我必须告诉您,我扔下盾牌弃战不仅仅是出于怯懦——虽然那无疑是原因之一。只是当我骤然看到屋大维·恺撒的一个士卒(也许是安东尼的士卒,我不知道)冲着我过来,手中眼中都闪烁着钢铁的寒光,那就像是时间骤然停住了;我想到您,想到您对于我前程的全部寄盼。我想到您生来是奴隶,努力赎回自由;您早早将操劳和生命灌注在儿子身上,以便他能够过上您从来没有的轻松和舒适和安稳的人生。我看见那儿子在一片他不爱的土地,为了一个他不懂的事业而徒然就戮——这时我感到了儿子的夭折会给您的晚年带来什么——我就逃走了。我跑过遍地倒毙的战士尸体,看见他们空洞的眼睛瞪着他们不复再见的天空;他们是友是敌对我没有分别。我逃走了。

倘若蒙命运的善待,我会重返意大利,回到你身边。我不会再打仗了。明天,我会向你发出这封信,准备启程。如果我们没有遭遇攻击,我就没有危险;如遇攻击,我会再次逃走的。无论如何,这场屠杀引向一个我无法看见的终点,我不会再徘徊于此。

我不知道谁将会获胜——恺撒派,还是共和派。我不知道我们国家的前程,或是我自己的前程。也许我会无奈地让您失望,像您一样当上税吏。不管这职务在您眼中多么低微,您的工作给了它以尊严和光荣。我是您的儿子贺拉斯,我为此自豪。

V.马尔库斯·阿格里帕回忆录 残片(公元前13年)

却说布鲁图斯又一次退到腓立比的高地与防御工事之内,显然,他不打算从那里后撤了。我们知道——也许比布鲁图斯更清楚——我们越来越缺少给养,多等一天都要付出高昂的成本;布鲁图斯的海军扼住海路,什么都运输不来;我们后方是马其顿尼亚平坦而荒芜的平原,前方是希腊敌意四伏而荒芜的山陵。因此,我们大量抄写谩骂的传单散发给布鲁图斯军队的将官,讥讽他们胆小怯懦;晚上我们隔着营火呼喊挑战,让敌方士卒不能安心睡觉,只能怀着愧意,辗转反侧。

布鲁图斯按兵三星期,无所事事的负担终于让他的将士们狂躁,不肯继续等待;布鲁图斯担心,他的部队会因逃兵而耗尽,便命令人马离开可以保命的防御工事,下山攻打我军营地。

他们在将近黄昏时冲下山来,犹如一股北方风暴;他们咬着牙关,没有呼吼,我们只听见随他们而来的如云沙尘中传来马蹄和人足的践踏声。受敌之初,我命令我们的阵线退却;当敌人涌进我们中间之际,我们才合拢两边的阵线,迫使他要两翼同时作战。我们将敌军破为两块,再破为四块,以至于他无法重新组阵来抵御我们的进攻。及夜,战斗已然结束;伤兵的呻吟直上云霄,星辰漠然俯视着那些不再动弹的肉体。

布鲁图斯带着他军团的残部逃脱,由于我们已攻陷他在腓立比的防御工事,只好遁入更远的荒野。他本要用剩余兵力再次出击,但他的军官们拒绝卖命;十一月月圆次日,拂晓时分,他在几个忠心将官的陪伴下拔刀自杀,地点是一座孤山,俯临那个由于他一意孤行而造成的屠戮场;共和派的军队至此覆灭。

于是尤利乌斯·恺撒之死得到复仇,于是叛国与分裂的混乱归向了多年的秩序与和平,统率一切的是我们国家的皇帝,盖乌斯·屋大维·恺撒,如今称为奥古斯都。

VI.书信 盖乌斯·奇尔尼乌斯·梅赛纳斯致蒂托·李维(公元前13年)

腓立比之战以后,他仍是活死人一般,只能一路上走走停停,缓慢地返回罗马;他已经从海外的敌人手中拯救了意大利,尚待他去做的,是弥合这个内中碎裂的国家。

他们将他秘密抬回他在帕拉蒂尼山上的宅子,连月暌违,我再次第一眼看见他那时候的震动,亲爱的李维,实在是无以形容。不消说,我是奉了屋大维的命令,在战事期间一直留在罗马的,既为了监视动向,也为了尽我一己之力,防止雷必达出于阴谋或是因为无能,完全扰乱意大利内部的治理。

那年冬季他打仗回来还不满二十二岁,但是我对你发誓,他看上去有四十四岁——六十六岁的年纪。他面如蜡色,身材本就清癯,体重大减之后更是瘦而见骨,皮肤松弛着。他说起话来嗓音粗嗄,气若游丝。我看着他,恐怕他活不长了。

“别让人知道,”他说,然后停了很久,似乎说出那半句已精疲力竭,“别让人知道我病着。无论民众还是雷必达。”

“朋友,我一定会保密的。”我对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