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 I(第31/48页)
这病其实上一年就有了,是整肃期间染上的,后来日益严重;尽管视诊的医者们得到丰厚的酬金,而且被告诫要严守秘密,否则生计难保——虽不至于性命难保——疾病的谣言还是悄然传开了。医者们(一群败类,彼时和今日一个样儿)不请来也罢;他们无能为力,只晓得开出有毒的草药方子、冷热交替疗法。他几乎无法进食,不止一次吐血。当他身子越来越弱,他的意志倒好像更坚强了,生病期间比健康时还要不遗余力。
“安东尼,”他用他吓人的嗓音说,“暂时还不会回罗马来。他去了东方收揽战利品,巩固他的地位。这我赞同——我宁可他到亚细亚人和埃及人那儿偷,强于从罗马人这儿偷……他大概认为我快死了;虽然他巴不得我死,我怀疑他还是不愿事情发生在他在意大利的时候。”
他重新在床上躺平,浅浅呼吸,眼睛闭合。终于他又攒足了力量,说道:
“把城里的新闻讲来听听。”
“歇着吧。”我说,“你精神好些的时候我们再讲不迟。”
“新闻。”他说,“虽然我的身子使唤不动,脑子还能使。”
我可以告诉他的事情大都恼人伤神,但我知道假如我加以美化,他是不会原谅我的。我说道:
“雷必达正在和那海盗塞克斯图斯·庞培秘密媾和;我相信他有个跟庞培结盟的主意,以此对付你或是安东尼,视哪一个较虚弱而定。我手里有证据;但如果我们当面和他对质,他就会发誓说他的和谈只是为了给罗马带来和平……腓立比之战的英雄,是安东尼,你成了懦夫。故事是安东尼的猪猡夫人和他的秃鹫弟弟散布的,说什么你缩在盐沼里害怕发抖时,安东尼勇敢地惩治了恺撒的敌人。富尔维娅对军人做了演讲,警告说你不会付给他们安东尼承诺过的赏金;与此同时雷必达在乡间煽动地主和农夫,扬言你会抄没他们的家产,用来安顿老兵。你还想听下去吗?”
他甚至露出微微的笑容。“如果非听不可的话。”他说。
“国家已经濒于破产了。雷必达能收上来的少数税金里,存入国库的是一个零头;其余进了雷必达自己的钱袋,据说也进了富尔维娅的钱袋——也是据说,富尔维娅准备在合法属于安东尼的军团之外,另外组建独立的军团。这个我没有证据,但我揣度是真的……倘若如此,你回罗马便是吃亏的买卖了。”
“我宁可要罗马的虚弱也不要东方的全部强权。”他说,“不过我确定安东尼并不这么想。他认为我即便不死,也会被这里的问题拖垮。但我不会死,我们也不会被拖垮。”他稍稍坐起来了一点,“我们要做的很多。”
次日他仍旧虚弱,却起了床,将疾病置之度外,仿佛它无关紧要,不值一提。
他说,我们要做的很多……腓立比之战以后那些年的动荡与静待、胜利与失败、喜庆与绝望,亲爱的李维啊,你那部可敬的史书能够各传其神么?它不能做到,无疑也不应做到。但我不可以离题,即使是为了赞赏你,因为你会再次责备我的。
你要求我更具体地谈谈我给我们皇帝操办过的事情,似乎我在你的史书里忝有一席之地。以我的薄才,你对我是奖掖过分了。然而在我远离公务的退休生活里仍有人记得我,这让我感到高兴。
我给我们皇帝操办过的事情……坦白说,如今有一部分在我看来是荒唐可笑的,尽管当年不然。拿婚姻作例子好了。由于我们皇帝的影响与敕令的作用,如今一个有资财有雄心的人,可以出于理智的缘故而缔结婚姻了——倘若描述这么一种奇怪而且(我有时觉得)不自然的关系,用上“理智”一词不会太矛盾的话。这样的事,在我谈及的那时候是不可能的——至少在罗马如此,对公共圈子的人亦如此。当时人结婚是为了利益与政治需求——不错,我自己也是这样,虽然我的特伦提娅在某些场合是个风趣的同伴。
不得不说,我相当擅长张罗婚事——我也得坦白,结果那些婚姻没有一桩带来了利益,或哪怕是满足了政治需求。我向来猜想,多年后屋大维制定那些不完全成功的婚姻法律,是因为他深明于此,而不像一般人认为的那样是“道德观”所致。他常责怪我在早年给他的建议,因为每次都是错的。
比如说吧:我给他撮合第一桩婚事是在极早,那时还没有三雄。姑娘叫塞尔维利娅,她父亲是P.塞尔维利乌斯·伊扫里库斯,此人在穆提纳之战以后西塞罗反对屋大维的时期,答应竞选资深执政官[16] ,与屋大维联合对抗西塞罗——娶他的女儿是我们的担保,保证他有需求时能够得到我们的武力支持。结果,塞尔维利乌斯与西塞罗打交道很软弱,对我们没有帮助;这婚姻终未成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