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第46/82页)

“你老是站在那儿想什么?”杰克·布朗特问他,“你看上去像个德国犹太人。”

“我有八分之一的犹太血统,”比夫说,“我母亲的祖父是个来自阿姆斯特丹的犹太人。但我知道的其余所有亲属都是苏格兰—爱尔兰人。”

那是礼拜天的上午。顾客懒洋洋地坐在桌旁,有烟草的味道和报纸的沙沙声。角落的火车座里有几个男人在掷骰子,但这种游戏很安静。

“辛格去哪儿了?”比夫问,“今天上午你要去他住的地方吗?”

布朗特的脸变得幽暗而阴郁。他猛地把头向前一伸。他们吵架了么——可一个哑巴怎么能吵架呢?不,以前发生过这样的事。布朗特有时候会闲待着,行为举止仿佛是在跟自己争论什么。但他很快会走——他总是这样——再过一会儿他们两个会一起进来,布朗特在说着什么。

“你过得真潇洒。只是站在收银台后面。只是双手摊开站着。”

比夫没有生气。他把身体的重量支在胳臂上,眯缝着眼睛。“我们说点儿正经的吧。你到底想要什么?”

布朗特的双手啪地一声拍在柜台上。这双手温暖、肥硕而粗糙。“啤酒,一小袋花生酱夹心奶酪饼干。”

“我问的不是这个意思,”比夫说,“我们待会儿再说吧。”

这人是个谜。他总在变。他依旧像一条发疯的鱼那样喝酒,但他并没有像某些人那样被酒精拖垮。他的眼圈经常是红的,他有一个神经兮兮的习惯,总是惊慌地扭头向后看。他的脑袋在他细细的脖子上显得又重又大。他是那种家伙:孩子们取笑他,狗想咬他。然而,有人取笑他时,就会刺痛他的心——他会变得粗鲁而大声,像个小丑一样。他老是怀疑有人在笑他。

比夫若有所思地摇摇头。“得了吧,”他说,“是什么让你继续留在那个游乐场?你可以找点儿更好的事情干干。我可以在这儿给你一份兼职的差事。”

“万能的基督啊!就算你把这该死的整个地方,这锁、存货和酒桶,统统给我,我他妈也不愿守在那个收银箱的后面。”

他就这么个人。很气人。他决不可能有朋友,甚至也没法跟人相处。

“别瞎说八道了,”比夫说,“严肃点儿。”

一位顾客拿着支票走了过来,比夫给他找了钱。店里依旧很安静。布朗特躁动不宁。比夫感觉到他要走了,想留住他。他伸手从柜台后面的货架上拿出两支A—1雪茄,递给布朗特一支。他脑子里谨慎地排除了一个接一个问题,最后他问:

“要是能选择你所生活的历史时期,你会选哪个时代?”

布朗特用他又宽又湿的舌头舔了舔小胡子。“如果你必须在做一个呆子和不再提问之间做出选择,你会选哪个?”

“毫无疑问,”比夫坚持道,“仔细想想吧。”

他把头歪向一侧,视线越过他的长鼻子朝下看。这是一个他喜欢听别人谈论的话题。他选的是古希腊。穿着凉鞋漫步在蔚蓝的爱琴海边。宽松的衣袍围在腰间。孩子们。大理石浴缸和神庙里的沉思。

“没准和印加人待在一起。在秘鲁。”

比夫的眼睛审视着他,把他剥得一丝不挂。他看到布朗特被太阳晒成了一种很深的红褐色,他的脸上光滑无毛,前臂上戴着一个黄金和宝石做的臂镯。当他闭上眼睛时,这个男人便是一个标准的印加人。但是,当他再次看着他时,那幅画面便消失了。这是因为,那神经兮兮的小胡子并不属于那张脸,还有他肩膀猛地一动的方式,细小脖子上的喉结,裤腿的松松垮垮。而且不止是这些。

“或许选1775年前后吧。”

“那是个值得一过的好时代。”比夫表示同意。

布朗特很不自然地蹭着双脚。他脸色难看,闷闷不乐。他准备离开。比夫警觉地想留住他。“告诉我——你究竟为什么要来这个镇子?”但他马上意识到这个问题很不明智,他对自己很失望。但奇怪的是,这个男人怎么可能跑到这样一个地方来呢。

“那是我所不知道的上帝的真理。”

他们静静地站了一会儿,都靠着柜台。角落里的骰子游戏已经结束。客人要的第一份午餐——特价菜长岛鸭——端给了那个经营着A.&P.商店的家伙。收音机调到了一篇教堂布道和一支摇摆乐之间的位置。

布朗特突然俯过身子,闻了闻比夫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