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第43/82页)

在黑沉沉的睡眠中,他做了一个梦。有一些昏黄的灯笼照亮一段黑乎乎的石阶。安东尼帕罗斯跪在石阶的顶部。他光着身子,笨拙地摸索着他举在头顶上的什么东西,凝视着它,仿佛在祈祷。他自己则跪在石阶的半中间。他也光着身子,很冷,他没法把目光从安东尼帕罗斯身上和他举着的东西上移开。在他身后的地面上,他感觉到那个蓄着小胡子的人、那个小女孩、黑人和最后那个人。他们光着身子跪在地上,他感觉到他们的眼睛在看着他。在他们身后,有数不清的人跪在黑暗中。他自己的双手是两架巨大的风车,他心醉神迷地凝视着安东尼帕罗斯举着的那个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昏黄的灯笼在黑暗中摇曳,其余的一切都静止不动。突然间,出现了一阵骚动。在巨大的动荡中,石阶崩塌了,他觉得自己正在下坠。他打了一个哆嗦,醒了。清晨的光线让窗户变得煞白。他感到害怕。

过去了这么长时间,他的朋友可能发生了什么事。由于安东尼帕罗斯不给他写信,所以他不会知道。或许,他的朋友摔倒了,伤着了自己。他急于再次见到他,要不惜代价安排这次见面——立即。

那天早晨,他在邮局的信箱里发现一张通知单,他的包裹到了。那是他为圣诞节订购的没有及时寄到的礼物。礼物非常棒。他按两年的分期付款买下了这件礼物。那是一台私人用的电影放映机,连同半打安东尼帕罗斯喜欢的《米老鼠》和《大力水手》动画片。

那天早晨,辛格是最后一个赶到店里的人。他把一张正式的书面请假条交给了珠宝店老板,请了星期五和星期六两天假。尽管那一周手头有四场婚礼,但老板还是点头同意了。

他事先没有让任何人知道这趟旅行,而是动身的时候在门上钉了一张纸条,说他因事离开几天。他是晚上出发的,火车到达目的地时,冬日火红的黎明刚刚破晓。

下午,离探视时间还有一会儿,他便动身去精神病院。他双臂抱着电影放映机的零部件和一篮带给朋友的水果。他直接进了之前探视过安东尼帕罗斯的那个病房。

辛格放下大包小包,在一张卡片的底部写道:“斯皮罗斯·安东尼帕罗斯在哪儿?”一个护士走进病房,他把卡片递给了她。她没弄明白,摇摇头,耸耸肩。他出门来到过道里,把卡片递给自己遇到的每一个人。没人知道。他心里一阵恐慌,开始打起手语来。终于,他遇到一个穿白大褂的实习医师。他拽了拽实习医师的胳膊肘,把卡片递给他。实习医师仔细地看过卡片,然后领着他穿过几个大厅。他们来到一个小房间,一个年轻女人坐在办公桌前,面前有一些文件。她读了卡片,随后查阅了抽屉里的一些档案。

紧张和恐惧的眼泪盈满辛格的双眼。那个年轻女人在便笺簿上仔细地写了起来,他忍不住扭过头去,想马上看看写的是什么。

安东尼帕罗斯先生被转到医务室了。他患上了肾炎。我会让人给你带路。

经过走廊时,他停了下来,拿起他留在病房门口的包裹。那篮水果被人偷走了,但其他盒子原封未动。他跟着实习医师走出了大楼,穿过一块草地,向医务室走去。

安东尼帕罗斯!当他们走到病房时,他一眼就看到了他。他的床摆在病房的中间,他正靠着枕头坐在床上。他穿着深红色的衬衣和绿色的丝绸睡裤,戴着一个绿松石戒指。他的皮肤是浅黄色,眼神恍惚,眼睛发黑。黑色的头发两鬓斑白。他在编织。他胖乎乎的手指慢吞吞地操作着长长的象牙针。刚开始他没有看见他的朋友。随后,辛格站到他的面前,安详地微笑着,没有丝毫惊讶,伸出他那只戴着宝石的手。

辛格突然产生了一种此前从未有过的羞怯和拘谨的感觉。他在床边坐了下来,双手叠放在床单的边缘。他的目光没有离开朋友的脸,脸色死一般的苍白。朋友华丽的服装让他大吃一惊。这身行头的每一件都是他在不同的时间寄给他的,但他没有想象过他们组合在一起会是什么样子。安东尼帕罗斯的块头比他记忆中的还要大。丝绸睡裤下面能够看出他的腹部那肉乎乎的巨大褶皱。他的头衬着白色的枕头显得巨大无比。他的脸上那种温和的镇静深不可测,看上去似乎没有意识到辛格就在他的身边。

辛格羞怯地抬起手,开始打手语。他有力而灵巧的手指充满爱意地做着准确的手势。他谈到了寒冷的天气,以及形单影只的那漫长的几个月。他提到了过去的回忆,那只死去的猫,店铺,他们住过的地方。每一次停顿,安东尼帕罗斯都会优雅地点点头。他谈到了那四个人,以及对他的房间所做的漫长拜访。朋友的眼睛湿润而黑暗,他在这双眼睛里看到了自己小小的长方形影子,他已经看过千百次了。热乎乎的血流回到了他的脸上,他的手势加快了。他详细谈到了那个黑人,那个蓄着小胡子的人,以及那个小女孩。他的手势越打越快。安东尼帕罗斯缓慢而严肃地点着头。辛格热切地靠得更近,呼吸又深又长,眼里盈满了亮晶晶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