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第42/82页)

你还记得我去那里时跟你讲过的那四个人吧。我给你画过他们的像,那个黑人,那个小女孩,蓄着小胡子的人,还有纽约咖啡馆的老板。关于他们,有些事情我很想跟你讲,但如何付诸文字,我一时毫无把握。

他们都是忙人。事实上,他们太忙了,以至于你很难描绘他们。我的意思倒不是说他们日日夜夜都在干活,他们脑子里一直装着很多事,让他们不得安宁。他们上楼来到我的房间,跟我说话,直至我实在搞不懂,一个人怎么能够开口闭口这么多次而不觉得累。(但纽约咖啡馆的老板有所不同——他不像其他人。他的胡子又黑又密,以至于每天要刮两次,他有一个电动剃须刀。他注意观察。其他人都有自己痛恨的东西。他们全都有自己喜欢的东西,而不只是吃、喝、睡和交朋结友。这就是他们为什么总是那么忙的原因。)

那个蓄着小胡子的人我想有点儿疯狂。有时候他说话非常清楚,就像许多年前我上学时的老师一样。有时候他说的话我根本搞不懂。有时他穿着一件素色的西装,下一次见他浑身脏兮兮、黑乎乎的,穿着干活时穿的工装裤。他挥舞着拳头,说一些不堪入耳的醉话,我都不想讲给你听。他认为我和他有一个共同的秘密,但我不知道这个秘密是什么。我跟你说一件难以置信的事吧。他能喝掉三品脱“快乐时光”威士忌,然后还能说话和走路,不想上床睡觉。你肯定不会相信此事,但它是真的。

我从那个小女孩的母亲那里租了我现在住的房间,每个月十六元。小女孩总是像男孩子一样穿着短裤,但现在她穿着蓝裙子和短上衣。她还不是一个年轻女士。我喜欢她来这儿看我。现在我给他们买了一台收音机,她老是来。她喜欢音乐。我很想知道她听的是什么。她知道我是个聋子,但她认为我懂音乐。

那个黑人患有肺结核,但这里没有他能去的好医院,因为他是黑人。他是个医生,他干的活比我见过的任何人都要多。他说话根本不像一个黑人。另外一些黑人的话我发现很难懂,因为他们的舌头活动得不够,看不出他们说什么。这个黑人有时候让我害怕。他的眼睛炽热而明亮。他邀请我去参加一场派对,我去了。他有很多书。但他没有侦探小说。他不喝酒,不吃肉,也不看电影。

自由和掠夺者啦,资本和民主党啦,那个蓄着小胡子的丑陋男人总是说这些。随后他反驳自己,并说,自由是最伟大的理想。我只想得到一个机会,把我心里的这首乐曲写出来,并成为一个音乐家。我想有一个机会,那个小姑娘说。我们没有机会服务,那个黑人医生说。那对我的同胞来说是一个神圣的需要。啊哈,纽约咖啡馆的老板说。他是个很有思想的人。

这就是他们来我的房间时他们说话的方式。他们心里的这些话让他们不得安宁,因此,他们总是很忙。那么,你可能会认为,他们在一起时,肯定会像这个礼拜协会在梅肯举行的集会。但情况并非如此。今天,他们所有人同时来到我的房间。他们坐在那里,就好像他们来自不同的城市。他们甚至有些粗鲁,你知道,我总是说,粗鲁和不顾别人的感受是不对的。但情况就是那样。我搞不明白,于是我写信给你,因为我想你应该会明白。我有一些古怪的感觉。但关于这个问题我已经写得够多了,我知道你肯定烦了。我也是。

到现在已经五个月零二十一天。在这段时间里,没有你在身边,我一直独自一人。我能想象的唯一事情是,什么时候能和你再在一起。如果不能很快去看你,我就不知如何是好。

辛格趴在工作台上,倒头休息。光滑的木头贴着他的脸颊,那种气味和感觉让他想起了学校的日子。他闭上眼睛,感觉到病了。脑子里只有安东尼帕罗斯的脸,他对朋友的渴望是如此强烈,以至于屏住了呼吸。过了一会儿,辛格坐直身子,伸手去拿笔。

我给你订的圣诞节礼物没有及时寄到。我想应该快了。我相信你会喜欢,会很开心。我总是想到我们在一起的时候,记得每一件事情。我很怀念你过去经常做的食物。纽约咖啡馆比过去糟糕很多。不久前我发现汤里有一只煮熟的苍蝇。它跟蔬菜和面条混在一起,像黑色的字母。但这不算什么。我需要你,那种方式是一种我无法承受的孤独。很快我会再来。我的假期还要等六个多月,不过我想,我可以在那之前做安排。我想也只能这样。我不想独自一人,不想没有善解人意的你。

你永远的

约翰·辛格

他回到家里已经是凌晨两点。那幢拥挤的大房子一片漆黑,他小心翼翼地摸索着走上了三段楼梯,没有绊倒。他从口袋里掏出随身携带的卡片、手表和钢笔。随后,他把衣服整齐地叠好,放在椅背上。他那身灰色的法兰绒睡衣暖和而柔软。几乎刚把毛毯拉到下巴那儿,他便立刻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