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第39/82页)
起初,他根本不理解这四个人。他们说呀说——几个月的时间过去,他们说得越来越多。他已经十分熟悉他们的口形,以至于他们说的每个字他都能听懂。不久之后,不等他们开口,他就知道他们要说什么,因为意思始终是一样的。
他的双手对他是一种折磨。它们不得安宁。睡觉时它们抽搐,有时候,他醒来发现它们正在自己面前打着梦话的手语。他不想看到他的双手,也不愿去想它们。它们是褐色的,修长而有力。在之前的许多年里,他一直精心护理它们。冬天里他用油防止它们皴裂,他不停地按压外皮,总是把指甲锉平,与指尖的形状相吻合。他喜欢洗手并护理它们。但如今,他只是用一把刷子每天把它们草草地刷两次,再塞回口袋里。
当他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时,他会把指关节捏得噼啪作响,猛拉手指直至感觉到疼痛。或者用一只手的拳头猛击另一只手的手掌。有时候,当他独自一人想念他的朋友时,他的双手会不知不觉地打起手语来。接下来,当他意识到的时候,他就像一个被人发现大声自言自语的人一样,简直就像是干了一件什么坏事。羞愧夹杂着悲伤,他紧握双手,把它们放到身后。但它们还是让他不得安宁。
辛格站在马路上,面对着他和安东尼帕罗斯曾经住过的那幢房子。傍晚烟雾迷蒙,天色灰暗。西边有一条条冷黄色和玫瑰色。一只冬天的麻雀羽毛蓬乱,从烟雾弥漫的天空飞过,最后轻轻落在房子的山墙上。街道一片荒凉。
他的眼睛紧盯着二楼右侧的一扇窗户。这是他们的前屋,后面是大厨房,安东尼帕罗斯曾在那里做他们的一日三餐。透过亮着灯光的窗户,他看到一个女人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在灯光下,她显得又大又模糊,系着一条围裙。一个男人坐在那里,手里拿着晚报。一个孩子拿着一片面包走到窗前,鼻子紧贴着窗玻璃。辛格看到房间还像他离开时的样子——安东尼帕罗斯睡的那张大床和他自己睡的那张小铁床。那只破糖碗被用作烟灰缸,天花板上屋顶漏雨的湿渍还在,角落里放脏衣服的箱子还在。从前像这样的傍晚时分,厨房里不会有灯光,只有那个大煤油炉的喷嘴喷出的火光。安东尼帕罗斯总是转动油门芯,只有每个喷嘴内部才能看到参差不齐的金色和蓝色的火苗。房间里很暖和,充满了晚餐好闻的香气。安东尼帕罗斯用他的木勺把每盘菜都尝一尝,他们用酒杯喝着红葡萄酒。喷嘴喷出的火焰在炉前的漆布地毯上投射出明亮的反光——五个小小的金灯笼。当乳白色的黄昏越来越暗时,这些小灯笼就更加明亮了,这样一来,当夜幕终于降临,它们便燃烧得鲜活而纯净。到那个时候,晚餐已经做好了,他们会打开电灯,把椅子拉到桌旁。
辛格低头看着黑乎乎的大门,想到他们早晨一起出门,晚上一起回家。人行道上有一个地方破损了,有一次,安东尼帕罗斯在那里摔了一跤,伤着了肘部。有一个信箱,供电公司每个月寄来的账单都塞到那里。他的手指能感觉到朋友胳膊的温暖。
街上这会儿黑了下来。他又一次抬头看着窗户,看到那个陌生的女人、男人和孩子在一起。空落落的感觉在心里蔓延。一切都过去了。想到朋友已经不在这儿,辛格闭上眼睛,试图想象那家精神病院,以及安东尼帕罗斯今夜所睡的房间。他记起了那张狭窄的白床,以及在角落里玩纸牌的老人。他把眼睛闭得更紧,但那个房间在他的脑海里并没有变得更清晰。空落落的感觉在他心里潜得很深。过了一会儿,他再次瞥了一眼那扇窗户,开始走上那条黑咕隆咚的人行道,他们曾那么多次一起从这里走过。
那是一个星期六的夜晚。主街上到处都是人。瑟瑟发抖的黑人穿着工装裤,在廉价商店的橱窗前流连忘返。一家家的人排着队站在电影院的售票窗前,少男少女们盯视着外面张贴的海报。滚滚车流很危险,他不得不等了很长时间,才穿过马路。
他走过了那家果品店。橱窗里的水果很漂亮——香蕉,橘子,鳄梨,鲜艳的小金橘,甚至还有几个菠萝。查尔斯·帕克在店里接待一位顾客。在他看来,查尔斯·帕克的脸很丑。有几次,查尔斯·帕克不在,他走进店里,茫然地站了很久。他甚至去了后面的厨房,安东尼帕罗斯曾在那里制作太妃糖。但查尔斯·帕克在店内的时候,他从未进去过。自从安东尼帕罗斯那天乘坐巴士离开之后,他们两个都一直小心翼翼地避开对方。他们在大街上碰见时,总是掉过脸去,连头都不点一下。有一次,他想寄给他朋友一罐他最喜爱的土波罗蜂蜜,于是他便通过邮件从查尔斯·帕克那里订购,免得被迫跟他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