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第38/82页)

那件事情发生时,已经过了午夜,它把这次节日般的聚会彻底给毁了。安东尼帕罗斯去了一趟储物间,回来时面色愠怒。他坐在自己的床上,开始带着冒犯的表情和极大的憎恶,屡次三番地瞪视他们这位新朋友。辛格试图用热切的交谈来掩饰他的这一古怪举动,但希腊人很固执。卡尔缩在椅子里,抱着他骨瘦如柴的膝盖,被大个子希腊人的鬼脸吓得不敢动弹,满脸困惑。他面红耳赤,胆怯地吞咽着。辛格再也不能无视这样的情形了,终于,他问安东尼帕罗斯是不是肚子疼,或者是觉得不舒服,问他是不是想睡觉。安东尼帕罗斯摇摇头。他指了指卡尔,开始做出他所知道的各种下流手势。他脸上的憎恶看上去很可怕。卡尔吓得缩成一团。最后,大个子希腊人咬牙切齿,从椅子里站起身来。卡尔慌慌张张地拿起他的帽子,离开了房间。辛格跟着他下了楼。他不知道如何向这个陌生人解释他的朋友。卡尔站在楼下的门道里,弯腰驼背,蔫头耷脑,拉下他的大檐帽,遮住脸。最后,他们握了握手,卡尔走开了。

安东尼帕罗斯设法让他明白,趁他们不注意的时候,客人跑进了储物间,喝光了所有的杜松子酒。费尽口舌也没法让安东尼帕罗斯相信,是他自己把那瓶酒喝光了。大个子希腊人从床上坐了起来,他的圆脸阴郁而包含责备。大粒的泪珠缓慢地滚落下来,掉在了内衣的领口上,谁也安慰不了他。最后,他终于睡去,但辛格在黑暗中久久无法入睡。他们再也没有见过卡尔。

许多年后,有一次,安东尼帕罗斯从壁炉架上的花瓶里拿走了房租,全都花在了老虎机上。那年夏天的一个下午,安东尼帕罗斯赤身裸体地下楼拿报纸。夏天的闷热让他苦不堪言。他们分期付款买了一台电冰箱,安东尼帕罗斯连续不断吮吸冰块,甚至有几个冰块在他睡觉时化在了床上。还有一次,安东尼帕罗斯喝醉了,把一碗通心粉泼在了他脸上。

最初的几个月里,他的思绪里充满了这些不愉快的回忆,就像地毯上布满了脱漏的丝线。接下来,它们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他们有过的所有不愉快的时刻全都被忘得一干二净。随着时间的流逝,他对朋友的想念逐渐加深,直至他的心里只想着那个只有他一个人才了解的安东尼帕罗斯。

这就是他可以倾诉衷肠的朋友。这就是那个安东尼帕罗斯,除了自己之外,没有一个人知道他很聪明。这一年过去,他的朋友在他的脑海里似乎变得更加高大,在夜里,他的脸以一种严肃而微妙的方式从黑暗中向外张望。他脑海里对朋友的记忆改变了,以至于他想不起任何错误或愚蠢的东西——只有聪明的和好的东西。

他看到安东尼帕罗斯坐在他面前的一张大椅子上。他安静平和、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他圆乎乎的脸蛋像谜一样高深莫测。他的嘴巴透着聪明,笑意盈盈。他的眼睛深邃辽远。他注视着自己用手语对他说的那些话。他以自己的智慧,听懂了这些话。

这就是他如今念念不忘的那个安东尼帕罗斯。这就是他想要把发生的事情对之诉说的朋友。这一年确实发生了一些事情。他被留在了一个陌生的国度。独自一人。他睁开眼睛,周围有很多事情他无法理解。他深感困惑。

他留意观察着他们说话时的口形。

我们黑人需要一个最终获得自由的机会。自由只是奉献的权利。我们想要服务和分享,想要劳动,并反过来消费我们应得的东西。但你是我所遇到过的唯一一个认识到了我的同胞这一迫切需要的白人。

你知道吗,辛格先生?我心里始终能听到这首音乐。或许我并不懂什么新东西,但当我二十岁时我会懂的。知道吗,辛格先生?到那时候,我打算去有雪的外国旅行。

我们把这瓶喝完吧。我要一小瓶。因为我们在思考自由。这个词就像蠕虫一样在我脑子里。是?不是?几多?几少?这个词是一个信号,预示着劫掠、盗窃和狡诈。我们会自由的,到那时候最聪明的人就能够奴役其他人。我们这些知道的人必须警惕。这个词让我们感觉良好——事实上,这个词是一个伟大的理想。但正是怀着这个理想,蜘蛛为我们编织着它们最丑陋的网。

最后一个人揉了揉鼻子。他并不常来,话也不多。他提了一些问题。

七个多月以来,这四个人常来他的房间。他们从不一起来——总是单独来。他总是带着热情友好的微笑在门口迎接他们。对安东尼帕罗斯的渴望始终伴随着他——就像他的朋友离去之后最初的那几个月一样——跟任何人在一起总比长时间形单影只要好。那就像许多年前他向安东尼帕罗斯做出保证一样(他甚至写下了保证书,贴在床头的墙上)——他保证戒烟、戒酒、戒肉一个月。最初几天很难受。他没法休息,也没法安静下来。他去果品店找过安东尼帕罗斯很多次,以至于查尔斯·帕克很烦他。当他干完了手头的雕刻活之后,他会跑到店铺前面闲逛,跟钟表匠和女店员厮混,或者逛到冷饮柜那儿喝一杯可口可乐。在那些日子里,跟任何陌生人在一起,总比单独一个人想着他所渴望的烟、酒、肉要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