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第13/82页)
“辛格先生点了一份炸鸡作为晚餐,可他一块也没吃。”那小男孩说。
米克非常缓慢地拉下那台机器的操作杆。“别多管闲事。”
“你总去他的房间,要不就知道他在什么地方。”
“我说过给我闭嘴,巴布尔·凯利。”
“你就是这样。”
米克摇晃着他,直至他的牙齿格格作响,然后拽过他走向门口。“你给我回家睡觉去。我已经跟你说过,我白天受够了你和拉尔夫,我不想你晚上还跟着我,我以为这段时间我应该是自由的。”
巴布尔伸出他脏兮兮的小手。“那好吧,给我一个硬币。”他把那个硬币揣进衬衫口袋之后,便回家了。
比夫弄直了外套,向后抚平了头发。他的领带是纯黑色的,灰色外套的袖子上有他缝上去的黑纱。他想走到老虎机前,跟米克说说话,但有什么东西不让他这么做。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喝了一杯水。收音机里传来一支管弦乐舞曲,但他不想听。最近十年所有的曲调都千篇一律,他分不清彼此。一九二八年之后,他就再也不喜欢音乐了。但他年轻的时候总是演奏曼陀林,他熟悉每首流行歌曲的歌词和旋律。
他把手指放在鼻子的一侧,把头歪向另一侧。米克过去一年长的太快,以至于很快就会比他还高。她穿着开学以来每天都穿的红色毛衣和蓝色百褶裙。这会儿褶子都翻出来了,褶边松松垮垮地拖在她清晰突出的膝盖周围。在她这个年龄,她看上去既像是一个姑娘,又像是一个长得过快的男孩。在这个问题上,为什么最聪明的人多半都没有看出这一点呢?所有人天生都是双性人。所以,婚姻和婚床无论如何都不是全部。证据么?真正的青年和老年。因为老年男人的声音常常变得又高又尖,走起路来忸怩作态。而老年妇女有时候变得身材臃肿,声音粗糙深沉,甚至长出了黑色的小胡子。他甚至亲自证明了这一点——他的一部分有时候几乎希望自己是一个母亲,米克和贝比是他的孩子。突然间,比夫从收银台转过身去。
报纸被弄得一团糟。他已经两个星期没有整理过一张报纸。他从柜台底下拿出一叠报纸。他以训练有素的眼睛从报头到报尾扫了一眼。明天他要检查一下后屋里储藏的报纸,看看能不能改变一下归档的办法。做几个架子,用那些装运罐头的结实箱子做些抽屉。按年代顺序,从一九一八年十月二十七日一直排到现在。用不同的文件夹和封面标签概述历史事件。分成三组:第一组是国际大事,从停战开始,到后来的慕尼黑协定;第二组是国内事件,第三组是本地消息,从莱斯特市长在乡村俱乐部枪杀妻子,到哈得逊工厂大火。过去二十年里发生的每一件大事都有目录和摘要,完完整整。比夫擦着下巴,用手挡住嘴巴默不作声地面露笑意。但艾丽斯想让他把报纸拉走,好让她把那间屋子改成女卫生间。那正是她经常催促他干的事,但有一次,他把她打倒在地。只有那一次。
比夫以一种心平气和的专注,沉浸于面前那张报纸的细节中。他镇静而专注地读着报纸,但出于习惯,他身体的另一部分对周围的一切保持着警觉。杰克·布朗特还在说个不停,时不时地用拳头击打桌子。哑巴小口地喝着啤酒。米克绕着收音机焦躁不安地走来走去,眼睛注视着顾客。比夫逐字逐句地读着第一张报纸,在边上的空白处做了几条笔记。
突然,他猛地抬头,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他张大着嘴巴,随后突然闭上。收音机转到了一首老歌,可以追溯到他和艾丽斯订婚的时期。《黄昏时只有一个孩子在祈祷》。那是一个礼拜天,他们乘坐有轨电车去老萨迪斯湖,还租了一艘划艇。日落时分,他弹着曼陀林,她唱着歌。她戴着一顶水手帽,他抱着她的腰,她——艾丽斯——
一张捕捞失去的感情的拖网。比夫叠好报纸,放回了柜台底下。他单脚站在那儿,不时地换脚。最后,他朝屋子那头的米克喊道:“你不在听吧?”
米克关掉了收音机。“没听。今天晚上没什么可听的。”
那一切他不愿去想,而是要专注于别的事情。他趴在柜台上,逐一观察着顾客。最后,他的注意力落在了中间桌子旁的哑巴身上。他看见米克慢吞吞地朝哑巴走去,并在他的邀请下坐了下来。辛格指了指菜单,女招待给她端来了一杯可口可乐。除了像哑巴这样的怪人,这样与其他人隔绝的人,谁也不会邀请一个妙龄少女在他和另一个男人一起喝酒的桌子旁坐下来。布朗特和米克都看着辛格。他们交谈起来,当哑巴注视着他们的时候,他的表情变了。这是一件很好笑的事情。原因——是在他们身上,还是在他身上?他很安静地坐在那里,双手插在口袋里,由于他不说话,这使他看上去显得高傲。这家伙在想什么,明白了什么?他知道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