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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珊看见床上一片凌乱,这是自然。脸颊烫得厉害。她离开床边,走到书桌旁。

他在门口站住了。在他身后,一片漆黑,月亮则挂在窗外。他拜了两拜,又说:“夫人见谅。”

“任将军,是我请你上来的。”林珊心想,要是手不发抖该多好啊。

他点了点头,看起来很平静,波澜不惊。林珊还记得他的这个特质。

“齐夫人,末将可以告诉您,您相公在北边平安无事。”

“我没听说他会遇上危险。”这是实情。

“我跑在消息前头了。金河对岸出了些麻烦。有人杀了萧虏士兵,抢了他们的马。我叫手下弟兄把百姓移进戍泉,以免萧虏人前来报复。我派了最得力的人手去保护您相公。”

“我见过的那位?”林珊问,“朝我射箭的那位?”

手没事儿了,差不多不抖了。

第一次,他的样子有些不自在。不知道这样好还是不好。林珊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请他上来。或者更准确地说,是她不愿去想。

他答道:“正是,赵副统制。”

林珊点点头:“要是有人阻碍他搜集文物,我家相公可是执拗得很。”

他终于笑了一笑。林珊还记得这人在她家欣赏铜钟时的样子,还记得他对这些古物有多了解。

他说:“赵副统制一向性子执拗。”

林珊也想笑了,却不知为何不愿被他看见。“这么说,两人怕是要打起来了?”

“我敢保证,我们已经确保您相公安全无虞。”

林珊又点点头,努力让气氛轻松起来。“我这做主人的太失礼了。这里有酒。要替你暖些酒来喝吗?”

他看起来又手足无措了。“夫人,我骑了一整天的马,刚刚才进城。真是抱歉,您看我这衣裳,还有靴子。”

只要头脑清醒,就能发现这话里还有些别的意思。

“快别客气了。将军刚刚告诉我个好消息,还没谢过呢。那边靠墙的桌子上有盆水。我温好酒就回避一下,你随意就好。洗好了,柜子里还有我家官人的衣服。”

“末将可不敢造次。”

林珊无声地笑了笑:“不算造次。将军还叫部下救过我家官人的命呢。”

不等他回答,林珊便转过身去。她拿起酒壶,把它放到炉子上,高兴地发现手已经稳住了。她准备了两盏杯子,一直背对着房间。

她听见他行动起来,闷哼一声,拔掉靴子。跟着响起别的声音,轻柔的水声。林珊在想他刚刚告诉她的消息——好让自己不去想其他事情。

她背对着他,问:“不知将军的人为什么会北上到戍泉一带?”

一个停顿,林珊能想象出他伏在脸盆上方犹豫起来。他的语调很谨慎:“去河边例行巡逻。我们需要对那一带多作了解。”

“是吗?戍泉不是有别的禁军驻泊吗?”

他又一次语带笑意地说:“齐夫人不光精研诗艺,对奇台军制也颇有研究啊?”

“略有耳闻。”她嗫嚅道。

她把一根手指伸进酒里(不该这样的),酒还没热好。她把头转到一边,穿过屋子,来到书桌边上,靠着油灯坐了下来。两人都没说话。跟着,两人的这番会面,不论刚才算是什么,这会儿都变成了另一种状况。

他说:“抱歉,刚才没说真话。金河北岸的麻烦是我惹出来的。我乔装打扮,穿过边境,去看看能发现些什么。赵子骥担心我,于是带着其他弟兄北上。我杀了四个萧虏骑兵,偷了两匹马。”

林珊猛地回过身来——刚才还说不回头——她想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可她还想问:为什么要告诉我?

可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身子伏在脸盆上,光着上身,背冲着她。她看见了眼前这一幕,两只手捂住了嘴。

当初在汉金,在她的家里,父亲和她都听见他是怎么说的:我来到这世上,就是要把失地都收回来。

现在,林珊看见他的上身,他赤裸的后背。她试着想象这个男人是怎么弄上去的,却想不出来。

林珊捂着嘴,低声道:“你……你什么时候弄的?”

他猛地转过身,看见她正盯着自己。

“夫人!你说什——!”他没说下去。他后退一步——离她远了一步——贴着靠近阳台的墙站好,像是想找个地方保护自己。是怕她害他吗?

“弄什么了?”他的声音中充满警惕,“你看见什么了?”

林珊睁大了眼睛:“你不知道?”

“齐夫人,求你了。你看见什么了?”

林珊放下手,一字一顿、小心翼翼地告诉了他。

她看见他靠着墙,闭上眼睛。一动不动。

林珊又问了一遍:“你真不知道?”

他摇了摇头。他睁开眼,看着林珊,林珊则迎上他的目光。他踏前一步,离开墙,看着她,站得笔直。他一只手上还抓着帕子,刚才正在擦身子,这会儿脸上身上还挂着水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