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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待燕转过身——不然还能怎样?林珊把自己的酒杯放在他的杯子旁。过了一会儿,任待燕感到她的手指抚过自己背上的第一个字,右上角的“收”字。
瘦金体是官家独创的笔法。今晚他整个人都晕头转向的。他看着高过墙头,越过树顶的月亮。任待燕一向对自己的克制力很自负。他一刻都不曾忘记自己的目标。这些目标就像星辰一样,指引着他的一生。白天里,他从岱姬面前走开,留在当下,留在凡间——都是因为她。
任待燕清一清喉咙,说:“夫人恕罪,这样我怕难以……”
她的手指游向下面,一笔一画地抚过第二个字,又提上来,描摹第三个字。“拾”、“山”。
“难以什么?”她问。她的身子靠得比狐魅还近。任待燕听出,她的声音变了语调。他对着月亮,闭上眼睛。
“难以自持。”他说。
“嗯。”林珊说着,也描完了最后一个字:“河”。他转过身,将她拥入怀里。
他把她抱上床,两人躺在一块儿之后的事情,林珊记住了两件。一是她突然忍不住笑了起来,笑得喘不上气来,连她自己都吃了一惊。
“笑什么?”任待燕问。于是林珊告诉他,自己刚才在努力回想《玄女经》里的一段文章,里面提到女子亲热时可以用到的招数。
任待燕轻轻一笑,说:“珊儿,你不必这样。这又不是在外面寻乐子。”
于是,林珊捏着声音,假装生气地问:“没有寻到乐子吗?”任待燕又笑了起来,然后,作为回答,他埋下头,亲吻爱抚着她。
然后是另一件事,当时他正伏在她上面,在林珊身子里。他停下来,把她悬在一个从未有过的位置上——既想要他,又似乎有一点疼,他说:“我是你的了,一辈子都是你的。”
“好。”林珊说,她对他展露着自己的身体,将自己袒露在他的注视之下。
停了一会儿,他又说:“你知道,我是个军人。”
林珊点点头。
“快打仗了。”
她又点点头。同时她的双手按在他的背上,急切地想让他靠得近一点,深一点——左手的手指则认出了他背上的“收”字。
此刻,天已经亮了,他已经走了。而不论当时还是现在,林珊都不知道,这一切都意味着什么,这一切能意味着什么,不过,林珊知道的是,在她走到阳台上,看见他站在枯泉边那一刻之前,她的人生里从来都不曾有过这样的体验。
林珊心想,眼下自己没办法把这一切想清楚,不过尽管身在满是疮痍的新安城里,她还是有一种感觉,自今日起,她的身体,整个天下,都仿佛焕然一新。
这天下午,林珊收到他的一封来信——他的字硬朗、干净——信中感谢她的设酒款待。林珊看着这封信,笑了。
当天晚上,他又翻进庭院,进了她的房间,拥她入怀,想要她,那急切劲儿让林珊都吓了一跳。云雨一番之后,他像个第一次体验鱼水之欢的愣头青一样说个不停。林珊由此知道了盛都和他的父母,知道了他竹林舞剑的童年,知道了一年干旱,先生离开了盛都。
她了解到任待燕如何尚未成年便杀死七个人,从此上山落草,自己成了个山贼。她还知道了他何时离开了山寨。任待燕告诉她——就像在汉金时一样——他的命运如同一杆长枪,指引他去往北方,在金戈铁马中恢复奇台失去已久的荣光。任待燕说,他感觉就像天命如此,他注定就要完成这一使命,他自己也解释不清。
林珊又把手绕到他背后,简直是难以克制地被吸引着,用手一遍遍描摹着他背上的刺字。如今她对此已经有了相当的了解。
任待燕让林珊讲讲自己的生活——以前从没有人这样问过她。林珊说:“下次再讲吧。这会儿我不想说话。”
任待燕笑着问:“那接着研究《玄女经》?”可林珊听出他声音里有些异样,知道他再次燃起欲火,这让她既高兴,又吃惊——自己居然只凭一两句话就能撩拨起他的兴致。
“书到用时方恨少。”林珊说。
月亮越升越高,从窗户里都看不见了。他又走了。他必须走。临近中午,林珊坐在书桌前,这时又有一封信送来了。她感到十分疲惫。她知道原因。
信里说,任待燕奉诏回京入朝,今天早上就必须出发。“待燕所言,无一字妄语。”他在信中写道。
他说他能够摆脱岱姬,全都是因为她。他还说,是你的了,一辈子都是你的。
林珊,聪颖过人,个子太高,身材太瘦,读书太多——一般都认为,女人读书丢人现眼——从来都不曾想过,有人竟会对她说这样的话。她想,这是一份她从来不曾拥有过的厚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