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感念深情(第9/14页)

江东大族,顾、陆、朱、张,外加贺氏,以吴郡和会稽为势力基地。

面对初来建康的司马睿,江东名族大约有一种幸灾乐祸的心理:你们中原人不是优越感很强吗?不是很有文化吗?不是瞧不起我们江东人吗?不是把我们吴国给灭了吗?现在呢?中原危险了吧,胡人打进来了吧,想起我们这儿好了?

总之,各种不合作。

面对这种情况,司马睿束手无策。他只能依靠王导。但是,王导已经碰了钉子。当时,他想拉拢当地的大族,于是求婚于名士陆玩,但被陆玩一句话就给顶了回来:“小土堆上长不了松柏,鲜花和小草不能放在同一个瓶子里,我陆玩虽然没什么才能,但却也不能做这种破坏规矩的事!”

这件事说明两点:

一是当时王家还未完全显赫;二是渡江之初,江东土著对北人带有巨大的敌意。

不过,王导并没气馁,此后多设饭局,并主动拜访了当地最有影响的两个人物顾荣与贺循。

顾荣已具大名,贺循则被认为“体识清远,言行以礼。不徒东南之美,实为海内之秀”。每有要事,王导都请二人拿主意,他们很高兴,推荐了一大批当地的人才为政府效力。

这期间,王导多次精心设计,让司马睿以及大批从北方逃难而来的名士上街,以中原仪表与神韵征服南人之心,借此树立政权最初的威望,收到了非常不错的效果,搞得东吴士人啧啧称赞:

“看,这就是洛阳名士某某某!”

“呀,某某也南下来咱建康了!”

“那不是某某某吗?当时在洛阳门庭特别高,要想拜见一面,可不容易呢,现在终于看到了,模样虽然有点难看,但风神确实洒脱啊!”

大概就这些话吧。

这个笨拙的方法很管用。

一来二去,东吴人,从百姓到大族,都发现司马睿和他的名士部属们还真是气宇非凡,而司马睿又被众星捧月,可见在北方时很有威望。久而久之,司马睿在建康站住了脚。

为笼络人心,王导建议司马睿大批量任用江东土著为官;同时化解南北世族间的矛盾。此外,还在社会上实行了侨寄法,妥善安置北方流民。

在王导的辅佐下,司马睿虽有了声望,东晋政权也获得了民心,但毕竟是寄居在人家的地盘,心里还是有些不踏实。有一次,他拉着江东士族领袖顾荣的手,试探着说:“寄人国土,时常怀惭。”

一个皇帝说出这样的话来,确实够可怜的了。

顾荣还是不错的,不仅收留了往昔吴国的敌人,还号召江东子弟为之效力。那天,他跪下来对司马睿说:“帝王以天下为家,所以商、周的帝王,总是迁移,都无定所,希望陛下不要总想着迁都这件事。”

司马睿点点头。

望着顾荣的背影,司马睿大约在思忖:你们心里这样想就好。

东晋之初的政权,外有王敦,内有王导,形成了“王与马,共天下”的格局。

作为宰相,王导结合北方士族在江南建立政权这个特点,采取了“镇之以静、宽简无为、皆大欢喜”的执政风格。

看一个细节。

有一次夜宴,宾客推杯换盏,王导周转于各桌间。喝到一半,他发现角落那桌,一个汉族士人和几个西域胡人面色有些沉郁,于是走上前,认得那汉族士人来自临海郡,几位胡人则是来自西域凉州。

王导举杯相邀,与之对饮。

王导对着那名汉族士子说:“自从你离开后,我知道临海便再也没有您这样的贤士了。”

随后,又对那几个胡人说:“兰阇,兰阇(梵语或西域赞誉之词的译音)。”

众人大笑,满座皆欢。

由于王导的周到,几年后,在东吴旧地,北人与南人,相处日渐和睦,政权也就安稳下来了。

由于空闲的时间多,每逢天高气爽的日子,王导就与南渡名士一起相约到郊外散心。他们常去的地方是新亭。

新亭在建康西南,面临滚滚长江。

春日迟迟,一日午后,名士又至,坐在草地上,临江远眺,想起中原沦陷,神州陆沉,胡族纵横,刀光剑影,又想起当年洛阳的优游生活,很多人伤感异常。

名士周顗则叹息道:“建康的景色和洛阳一样,都美丽非常,只是故国山河不同了!”

参加宴会的人听后都唏嘘不已,有的还落下了眼泪。

这时候,王导突然严肃起来:“正因为山河不同,大家才应该一起努力,收复中原,怎么能像楚囚一样跟这儿哭呢?”

在座的名士纷纷鼓掌,认为王导说得很好:到底是宰相,登得高,看得远。

收复中原说起来容易,但一想到中原现在的样子,各位便又心虚了。尽管如此,王导的那句话在当时还是令人精神一振。后到南宋,境遇与东晋相似,诗人词家多引新亭之典入句,如刘克庄:“多少新亭挥泪客,不梦中原块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