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感念深情(第11/14页)
此事后,周顗慨然叹道:“以前我常认为自己胜过王导,今天这件事发生后,我才知道,总体实力我还是不如他呀!”
在朝廷上,虽然周顗和王导二人时有矛盾,但多属于鸡毛蒜皮。如果说真的有一点令周顗不快的话,那就是他觉得王家内外为官,多少有点跋扈了,民谣所称的“王与马,共天下”,对大臣来说并不完全是一种荣耀。
晋元帝永昌元年(公元322年),王敦以诛晋元帝新提拔的宠臣刘隗、刁协为名,从荆州起兵攻首都建康,兵至石头城。朝廷派周顗去见王敦,后者先发制人,责问周顗:“卿何以相负?”
周顗对道:“公戎车犯正,下官忝率六军,而王师不振,以此负公!”意思是,你举兵犯上,朝廷的军队本应对你一击,但现在王师不振,在这方面我们确实辜负了你!
王敦一惊,随即提起另一个话题:在西晋时,周顗名声大于王敦;渡江后,两个人的地位发生了变化,于是王敦说:“不知是我进步了,还是你退步了?”
周顗没搭理他,而是直接问道:“此番向皇帝动兵,意欲何为?”
当时王敦东下,很多人认为他之所以起兵,是朝廷逼迫的,现在王敦又陈述了一番理由,亮出了“清君侧”的招牌,而周顗说:“今主非尧、舜,何能无过?且人臣安得称兵以向朝廷?!”
周顗说得很清楚了,君主并不是人人都像尧、舜那样,谁能够没有过错?作为大臣,因皇帝有一点过错就举兵犯上?你性情太过刚愎暴烈了。
王敦默然。
但后来他还是率兵攻入建康,刘隗北投石勒,刁协、戴渊和周顗被杀。
当时,在朝廷为宰相的王导心情是非常复杂的:一方面,他并不反对哥哥王敦的行动,因为战争的初衷,清除刘隗、刁协等被晋元帝提拔上来的大臣,毕竟是为了维护王家的利益;另一方面,他作为宰相,哥哥举兵犯上,大逆不道,而自己身在建康城内,位置不但尴尬,而且危险。
为得到皇帝的宽恕,王导每日率领王家子弟跪在皇宫外。
一日,周顗被召入宫去见晋元帝,又看到王导等人跪于宫门前。后者看到周顗,便说:“我王家百口人的性命,就都托付给你了!”
周顗直接走了过去,没理王导。但见到晋元帝后,周顗却倾力为王导求情。
此前,刘隗曾向晋元帝献策:尽杀城内琅邪王姓族人。最后,晋元帝听从了周顗的建议,并未降罪于王导。得到皇帝的应允后,周顗很高兴,皇帝留他吃饭,他又喝了不少酒。
及出宫门,王导等人仍跪地不起,行为旷达的周顗,并没有把自己在宫里的所作所为告诉王导,而是说了另外一番话:“今年若杀了王敦等叛臣,当会取得斗大的金印挂在肘后!”随后大笑而去。
王导傻了,误会了,以为将满门被诛。
等了一段时间后,朝廷并没动静。很快,王敦的军队攻入建康。
当天,王敦在石头城密约王导,问:“周顗可为三公不?”
王导不答。
又问:“可为尚书令不?”
又不答。
王敦明白了王导的心思,说:“那只能杀之了!”
王导依旧默然,意思很清楚了。
周顗被害之后,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王导才知道事情的真相,于是老泪纵横,捶胸长叹:“我不杀周侯,周侯由我而死。幽冥中负此人!”
周顗死得如此之冤。
王导自然有其过错,但周顗本人呢?似乎多少也应为自己的死负一点责。
为了名士的那洒脱性情,替人家说了话、做了好事,还不让人家知道,乃至令对方产生误解。结论是:周顗死于名士风度。
事后,有一天,王敦与部下聚宴,突然想起什么:“周家也算得上是名门大族了,但好像没人做到‘三公’的。”
当时座上有人回答:“只有周顗差点做到。”
王敦慨然叹道:“我与周顗曾在洛阳相遇,一见如故。永嘉之后,世事纷纭,最后竟然到了这个结果!”话未尽而泪长流。
有人说,这不是典型的鳄鱼之泪吗?
周顗是你杀的,现在又跟这儿哭,什么意思?也许不仅仅是王导,对于杀害周顗,王敦也有些后悔吧。
但问题是,周顗的二弟周嵩也死于王敦之手。
当初,他的小弟周谟要做晋陵太守去了,大哥周顗与二哥周嵩把弟弟送到建康城外。
在路口的亭子,周谟拉着两个哥哥的手哭泣不止,周嵩很不耐烦,甩开弟弟的手:“我说老三,奈何如女子?!”对于弟弟的哭哭啼啼,做二哥的是看不惯的。说完,他扔下二人兀自走了。
周顗很疼爱自己这个弟弟的,叹了口气,坐下跟弟弟喝饯行酒,最后也落泪了,拍着弟弟的后背说:“阿奴啊,此地一别,远赴晋陵,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好好爱惜自己,别让我为你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