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感念深情(第12/14页)
小名叫阿奴的周谟使劲地点头。
二哥周嵩嫌弟弟太女人,甩手而去;大哥周顗,坐下来叮嘱弟弟,很有人情味,两个人的性格特点跃然纸上,自无优劣之分。不过,道出一点,这周嵩性子太暴。
下面的故事是最好的说明:
周顗做吏部尚书时,晚上在单位值班,突发心脏病,尚书令刁协在场,于是叫人马上救治,表现得特别亲密。后周嵩得知情况,非常着急,衣服还没穿好,就赶过来了。一进门,刁协就下了座位,对着周嵩大哭,说周顗昨晚的病情,最后说:“现在没事了,正在后屋休息!”
周嵩二话没说,扬手抽了刁协一个大嘴巴,后者被打得转了个圈。
可以设想,刁协被打蒙了,不但他蒙了,连旁边的人也蒙了。周嵩来到后屋,看到哥哥在床上躺着,病情如何压根儿没问,上来就说:“君在中朝,与和长舆齐名,那与佞人刁协有情?!”意思是:大哥!过江之前,在洛阳,您跟和峤齐名,怎么现在会跟刁协这样的人有情呢!
随后周嵩又一次扬长而去。
此时,刁协还坐在门口愣神呢,他实在是转不过这个弯子来:我招谁惹谁了?
其实,刁协谈不上所谓奸臣,他只是晋元帝的宠臣。最初,皇帝有意提拔他为中书令,以平衡王家的势力,这也成了后来王敦起兵的理由。
刁协虽然有缺点,比如喜欢迎合皇帝,但罪不至死。具体到这件事上,周嵩有点过分了,而且刁协岁数也不小了,官至中书令,宰相级别的人物了。
我们不知道刁协被抽后是怎么想的,即使生出怨恨也是正常的吧。
只说周嵩,他是懂哥哥的。有一次,周嵩听母亲讲哥哥周顗的特点,随后跪倒说:“不像母亲说的那样!我哥志大才疏,虽有盛名,但在审时度势方面很差,又好乘人之弊,此非保全之道!”
对于哥哥周顗,周嵩一向认为他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有一次,周嵩喝多了,怒目面对哥哥:“你才不如我,却横得重名!”说罢抄起燃烧的蜡烛就向哥哥投去。
周顗反应还算快,一下躲开,笑道:“弟弟!你用火攻?真是下策!”
当然,周嵩也很了解自己。那一天,在评价完哥哥后,他对母亲说:“我性格刚强勇烈,无所屈服,也必不容于世。只有弟弟阿奴碌碌,将来能保全性命,孝顺在母亲膝下!”
做母亲的慨然而叹。果然,后来兄弟俩全死于王敦之手。
向死而生
王长史病笃,寝卧灯下,转麈尾视之,叹曰:“如此人,曾不得四十!”及亡,刘尹临殡,以犀柄麈尾著柩中,因恸绝。魏晋名士好起舞,酒后酣畅时,往往长袖弄清影。
其中,有三人属于舞蹈家级别的,他们是:西晋的向秀,以及东晋的王濛和谢尚。
王濛和谢尚同为宰相王导的幕僚。某年晚夏,一次夜宴,明月高悬,清风徐吹,花木摇曳,王导、王濛、谢尚于庭院中小酌,喝到妙处,王濛举杯大声道:“谢尚能跳异舞!”
谢尚也不答话,挺身便起舞,神色清朗,轻松怡然。
那个时代男人跳舞,就是转来转去,舞动着宽大的袖子,时不时地来个类似于京剧里亮相的动作。虽然简单,却颇能增广人的情怀。
谢尚微笑而舞,穿梭于花影中。本来挺好的,但王宰相多了一句嘴:“见此情景,让我想起了王戎。”
不是说不可以思念王戎,只是说王导总拿渡江前的西晋往事做谈资,好像生怕大家不知道他曾在洛阳跟诸名士优游过。
为此,同事蔡谟曾数落过他,但这老宰相就是记不住。
谢尚听见了王导的嘀咕,但没搭理他,依旧自顾自地快乐地跳着,舞动着长袖,加之哥们儿皮肤又白,仿佛月下的玉人,美丽极了。
很快,王濛忍不住了,也起身挥袖而舞。
最后,王濛和谢尚都跳累了,便停下身,这时候再看王导,他已经打着呼噜在月下睡着了:“王长史、谢仁祖同为王公掾。长史云:‘谢掾能作异舞。’谢便起舞,神意甚暇。王公熟视,谓客曰:‘使人思安丰。’”
无论如何,生命是美好的。魏晋之人发现了这一点。
因为在此之前,对于生命本身,人们似乎没什么想法,很混沌。知晓了这一点,再看这样的镜头,便断然生动了:
名士王濛病情加重,于深夜卧在床上,借着床头的灯光,取拂尘观看,良久而叹:“像我这样的人,竟然活不到四十岁!”
王濛三十九岁而亡,令人惋惜。
按《晋书》记载:“濛少时放纵不羁,不为乡曲所齿,晚节始克己励行,有风流美誉,虚己应物,恕而后行,莫不敬爱焉。”王濛俊秀,“美姿容,尝览镜自照,称其父字曰:‘王文开生如此儿邪!’”这当然不是自恋,而是魏晋名士对自我的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