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武勇到优雅:满族汉化史(第12/21页)

反观大明,从崇祯朝到南明历朝,没有出现过几个真正有眼光、有见识的政治家。那些由饱读诗书的皇帝和进士们组成的汉人决策集团,决策精神里贯穿着偏执、主观。他们的头脑被“名分大义”及书本经验所缠绕,已经丧失了现实感。弘光朝廷建立于危急之际,然而朝廷上下却置军国重事于脑后,反而急着为二百多年前被太祖朱元璋处死的大臣傅友德等人平反昭雪,恢复名誉。南明后期,大西军余部、拥有雄厚兵力的孙可望一心想投奔南明,如果吸纳此人,则必将大大增强南明力量,然而仅仅因为他是起义军出身,南明朝廷死活不肯给一个他所期望的王爵,最终导致孙可望投奔清朝。政治家们一再下出的诸如此类的大恶手,终于导致汉人政权全盘皆输。

进关之后,满族统治者不断参悟列祖列宗取得丰功伟绩的原因,总结得最深刻到位的,应该是那位骑射功夫十分平常的雍正皇帝。他说:“本朝龙兴关外,统一天下,所依靠的,惟有‘实行’与‘武略’耳。我族并不崇尚虚文粉饰,而采取的举措,都符合古来圣帝明王之经验,并无稍有不及之处。由此可知,实行胜于虚文也。我满洲人等,纯一笃实忠孝廉洁之行,岂不胜于汉人之文艺,蒙古之经典欤?”

入关之后,清初诸帝在用人行政上,表现出了汉人王朝罕见的一以贯之的现实感。汉人王朝往往是开国之主能够创立制度,因革损益。后代君主所做的,往往只能是把一时一事的做法演化成万世不可改易的陈规教条,最终导致名实分离,制度失效,国家灭亡。康、雍、乾三朝,我们所见到的,却是连续百余年间多次不拘定势的政治创新,生机勃勃、充满进取精神的政治态势,不断生长、修正、完善的制度演变。

康熙皇帝本人是一个好奇心非常强的人。他是中国历史上首个对西方医学持肯定态度的皇帝,他命人把欧洲的《人体解剖学》翻译成满文、汉文,还命人将一只冬眠的熊进行解剖,并亲自参加。他鼓励研制西药,他以自己子女及宫中女子为示范,在中国首次推广种痘,以防天花。

在处理国事上,康熙帝也表现出了历代帝王少见的科学精神。自古以来,历朝历代都花费了巨大人力物力苦心经营治理黄河,可是从来没有一个皇帝像康熙一样,想到派侍卫探查黄河之源,一直上溯到星宿海,往返万余里,并绘制了中国历史上第一幅经过实际踏查而成的黄河图,在实际调查的基础上制定合理的治黄之策。

雍正皇帝是中国历史上著名的“改革皇帝”。这个峻急严厉的皇帝没有遵循汉人“三年无改父之道”的古训,即位之初,就迫不及待地对康熙皇帝因为过于宽仁而遗留的问题痛下杀手,革除积弊。他在短短的十三年间,依据时世变化,大幅度地调整了康熙晚年的政策,相继推出创建军机处、确立秘折制度、推行改土归流、实行养廉银改革、废除贱民制度等林林总总的重大改革措施。

雍正的继承人乾隆一样是一个不知疲倦的统治者。他审时度势,一改父亲纠枉过正的严苛之风。即位一个多月,即连发谕旨,对雍正时期的一系列大案进行了更冷静的、合乎人情的处理,为死者恢复皇室地位,对生者大度开释。同时,停止了父亲毫无希望的井田实验以及种种苛政,实行与民休息。这些举动修正了前帝的偏差,使大清的政治航船驶上了更为平稳的水道。在父祖两代开创的太平基业上,他毫不懈怠,采用铁腕手段,打击党争,严惩腐败,消灭权臣,根除外患,消灭了威胁中国传统政治的种种弱点:“前代所以亡国者,曰强藩,曰权臣,曰外戚,曰女谒,曰宦寺,曰奸臣,曰佞幸,今皆无一仿佛者。”最终把大清王朝推向了繁盛的顶点。

(七)

对汉人政治家来说,经典里的每一句话,都是终极真理。满族帝王们却缺乏那样的虔诚与敬畏。进关之后,满族皇帝们在“务实”精神指导下,对汉人奉为“一字不可改易”的神圣政治教条,大胆取舍、主动扬弃,在政治实践中轻易颠覆了已奉行了千百年的种种金科玉律,给中原政治吹来了一股可贵的清新之风。

传统观点认为,皇帝最主要的职责是给天下人做道德表率,而不是政治事务的具体执行者。一个好皇帝应该端居深拱,清心寡欲,静默无为。孔子说:“无为而治者,其舜也与?夫何为哉?恭己正南面而已矣。”荀子则干脆说:“君者,论一相。”选好了丞相,就能达到“天子不视而见,不听而聪,不虑而知,不动而功,块然独坐,而天下从之如一体,如四肢之从心”的最高政治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