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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彭七月在1966(第8/15页)

女孩慢慢抬起头,用外星人的手指把一片头发捋到耳朵后,露出那张脸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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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据户籍记载,沈云锡终生未娶,只在1952年领养过一个女孩,这个女孩姓什么叫什么、从哪儿来,已无从考证。户口簿上她的身份是沈云锡的女儿,随养父姓沈,叫沈晶莹。

1967年2月22日,即沈云锡死后的第十八天,沈晶莹在离家不远的方浜中路上被车撞死,卒年22岁,尚未出嫁。

当沈晶莹把脸露出来的时候,彭七月几乎在心里喊出来:天哪,又一块“冰”!

虽然她的姓名里没有“冰”、“艾思”这样露骨的字眼,但“晶莹”这个词却露了破绽:晶莹为何物?不就是冰块吗?

她的单眼皮、她的嘴形,乃至那张没有喜怒哀乐的脸,那种冷漠的表情,跟艾思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唯一不同的,她的眼睛不象猫头鹰,是一双普通的黑眼睛。

莫非她是艾思的生母?

艾思是1984年出生的,沈晶莹死于1967年,也就是说,艾思呱呱坠地的时候,沈晶莹已经死去整整十七年了,所以她俩不可能是母女关系,那么,她们又是哪一种血缘关系呢?

彭七月深深吸了口气,这种问题实在是“谋杀脑细胞”。

当沈晶莹走过来,把木条门打开的时候,彭七月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忘了自己站在台阶上,险些摔了个仰面朝天。

望着这个提着行李的陌生人,沈晶莹目光里带着警惕,声音不大地问:“你找谁?”

她的声音和艾思的沙哑截然不同,又尖又细,象钢笔尖在玻璃上划过,彭七月在想,如果这种声音发出尖叫的话,绝对受不了。

“我找沈医生,沈云锡,”彭七月把事先准备好的话说出来,“我是慕名而来,求诊的。”

“我爸爸早就不看病了。”

彭七月忙说,“沈小姐,你就行个方便吧,我大老远地跑来……”

“你叫我什么?”沈晶莹翻了翻眼睛看着他。

“小姐”这种称呼,当时是绝对禁用的,如“资产阶级大小姐”就是骂人的称呼。

彭七月忙更正道,“沈同志,你就帮帮忙吧,我……”

“我爸爸正在学习毛主席著作,写思想小结,不可能给人看病。”沈晶莹朝左右看了看,说,“你快走吧,别站在人家门口。”

面对这个“女门卫”,彭七月无可奈何,没想到见这个沈云锡会这么难。正在他进退两难的时候,头顶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晶莹,让他上来吧。”

彭七月抬头望去,亭子间的窗户开了,探出一个中年男人的头来,头发乱蓬蓬的,小脑袋,戴着一副老式方框眼镜,左边的镜片被打碎,用透明胶布临时粘起来,右边的镜脚掉了一只,就用橡皮筋扎在耳朵上。光看这副伤痕累累的眼镜,就知道他吃过不少苦头。

不用问,这就是沈云锡。

“可爸爸……”沈晶莹朝上面争辩着。

“你不让他进来,人家不会走的,回头让周围的革命群众看见就麻烦了。”沈云锡说完就把头缩了回去,把窗户关上了。

沈晶莹看了彭七月一眼,不大情愿地把身体侧开,彭七月终于踏进了这幢房子。

经过灶披间的碗橱时,彭七月特意朝下面看了一眼,黑花蜷缩成一团,呼呼大睡,并不介意有陌生人进来。

沈晶莹把彭七月带到二楼的左厢房,这里每个房间都有一排高大的窗户,少则六扇,多达十扇,所以房间的光线很充足。左厢房的窗户是朝南的,可以望见一排比人还高的防盗铁栅栏,高高地耸立在大门的门楣之上,尖尖的矛头对准外面。

1958年全国大炼钢铁,街道的群众早就瞄上了这排坚固的铁栅栏,套上绳子,几个大汉在下面吭唷吭唷拉,试图把它扳倒,居然纹丝未动,反而把绳子扯断了。老房子的坚固可见一斑。过去是没有“豆腐渣工程”这种词汇的,建筑商无不视质量为生命。

彭七月坐在一只红木圆凳上,看了看周围,全套的红木家具,大橱、化妆台、床和五斗橱,这些家具要是放到今天,少说值几十万。

沈云锡走了进来,穿着一件白色“的确凉”短袖衬衫,透过薄薄的衬衫,可以看见里面穿的背心全是窟窿眼,真有点欲盖弥彰,刚刚洗过手,带着一股药皂的味道。他在红木圆台前坐下来,先问彭七月,“你怎么知道我家的地址?”

“噢,我去过医院,碰到了张院长……就是张鲁丰,他告诉我的。”

“他已经被打倒了,不是院长了,可不要用这种称呼,被革命群众听见会有麻烦的。”

“谢谢沈医生。”彭七月开始对这个沈云锡有了好感。

沈云锡朝他摆摆手,苦笑一声说,“别这么叫我,我是被剥夺行医资格的黑五类分子。他们担心我在药方里下砒霜,对革命群众进行疯狂‘阶级报复’,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