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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彭七月在1966(第10/15页)

损失些财物,沈云锡倒觉得没什么,让他心痛的是这些年来自己精心搜集的几千册中医药书籍,有的还是珍贵的古籍,有宋版、明清版,统统被抄走,在口号声中付之一炬,化作飞灰。

俗话说虱子多了不痒。今天红卫兵又来抄家,为了抓一只猫,想想实在有点滑稽。所以任凭他们翻箱倒柜,沈云锡岿然不动,不过他把彭七月给的那本书藏了起来。

登登的脚步声,红痘痘领着两个红卫兵走进了二楼左厢房,沈云锡赶紧站起来,恭恭敬敬垂首而立。红痘痘厌恶地朝他看了一眼,把目光停留在彭七月身上,老规矩,先对暗号。

“不忘阶级苦!”红痘痘喊。

“牢记血泪仇!”彭七月站起来喊。

红痘痘问:“你是谁?在这个地方干什么?”

“他是来……”沈云锡刚想解释,红痘痘掉过头来对他大喝一声,“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只许资本家老老实实,不许资本家乱说乱动!你给我滚一边去!”

沈云锡乖乖又把头低了下去。

彭七月知道这些不是街头跳忠字舞的红卫兵,不可能糊弄过去,就把预想好的方案拿出来,“我叫彭七月,是杨浦区防火器材厂的,我们厂革委会的孙主任最近身体不舒服,一直便秘,叫我来问问沈……”彭七月差一点儿说“沈医生”,赶紧改口,“问问这个姓沈的,要他给开个药方。”

红痘痘冷笑一声说:“便秘?自己到药房买点泻药不就行了?你知道他是谁——他是黑五类,反动资本家,反动学术权威,这种人根本没有资格给革命群众看病开药,难道你们不知道吗?”

彭七月不慌不忙说:“当然知道,可沈云锡看便秘是最好的,这得实事求是嘛,再说了,即使是废物,也能废物利用,就把他当废物利用好了……”

红痘痘身后的两个红卫兵咧开嘴笑起来,红痘痘回头瞪了他们一眼,把手一摊对彭七月说:“把你的工作证给我看看!”

彭七月掏出一个装有塑料封套的小红本,里面贴有自己的大头照,盖有“杨浦区防火器材厂革命委员会”的大红印章。这是他来之前找那些专门制假证件的人给办的,对方很纳闷,因为他们接的活儿大都是大学文凭、结婚证、身份证、驾驶证之类的,这人居然要一本六十年代的工作证,实在有点离谱,不过他们还是给办了,为人民币服务嘛。

红痘痘仔细地看了看,没看出什么破绽,他的目光往周围一扫,落在彭七月的两件行李上,盯住看了半天,用脚踢了踢它们说:“找人开药方,居然带两大包行李?里面是什么?打开看看。”

两个红卫兵上来就要翻旅行袋和帆布背包,“谁敢动!”彭七月大吼一声,立刻把他们震住了,连红痘痘都倒退一步,吃惊地瞪着彭七月。

彭七月知道,这种时候不来点横的是不行了,软的怕硬的,硬的怕不要命的。他把胸脯拍得山响,大声说:“他妈的,老子是工人阶级!工人阶级领导一切!工人阶级是老大哥!你们这些鸟红卫兵是不是昏头了?居然敢检查工人老大哥的东西,看谁敢动!叫他尝尝工人阶级的铁拳!”

屋里的空气一时凝结住了,两个红卫兵把手缩了回去,不敢再碰。红痘痘心里很不服气,他知道,若是一对一,自己肯定不是这家伙的对手,不过仗着他们人多势众,要给这个狂妄的家伙一点颜色看看。

那些红卫兵停止了搜查,朝二楼左厢房聚过来,一时围拢了七八个人,有的人已经把腰里的铜头皮带解了下来,看起来一场肉搏是难免了。

彭七月心里连声喊倒霉,真是最怕什么就遇上什么。开弓没有回头箭,到了这份儿上,不出手是不行了,无论如何得保护行李里的东西,他的右手暗暗往腰后摸,那儿插着一支伸缩式警棍,这是他唯一的防身武器……

沈云锡低着头,一点一点往后退,他知道,在这种时候,自己多说一句,都有可能招徕灭顶之灾。他只是有点想不通,别人打架,战场却在自己的家里……

喵——啊——呜!

一声响亮的猫叫,众人紧崩的神经顿时被牵到另一头去了,黑花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钻了出来,站在厢房门口朝他们叫着,好象在示威,“嗨!我在这儿呢!”

“逮住它!”红痘痘声嘶力竭,大家一窝蜂地朝它扑去,黑花灵巧地在众人脚下蹿来蹿去,就听头撞头、脚踩脚的相撞声,还有啊唷哇的叫疼声,黑花转眼蹿上了楼梯,从半开的门逃到了位于二楼与三楼之间的大晒台上。晒台的护墙下每隔一尺就有一个排水孔,它佝偻着身子,从四方的排水孔里钻了出去,沿着晒台边缘弓着腰跑了半圈,轻轻一跃,跳到了隔壁的屋顶上。东马街的房子都是连成一排的,左边是单号,右边是双号,屋顶犹如波浪连绵起伏。在“抓住它!抓住它!”的叫喊中,黑花踩着成叠的瓦片三蹿两蹦,转眼就从九号逃到了五十七号的房顶上,变成一粒远去的小黑点,只在瓦片上留下一串梅花般的爪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