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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到这儿有多久了?”我问教授。
他耸了耸肩膀。我特别讨厌他这么做。“一个小时吧。还不到。”
“一个多小时了。”海伦娜反驳他说。她怒冲冲的眼神直盯着我。在那个晚上以前,她一直故意对我视若无睹。像个幽灵似的从我身旁溜过时,她要么脸上挂着笑容,要么就冲着地下皱起眉头以示不满。突然间,她需要我的支持了。“他是八点四十五分按的门铃。我当时在听广播。正好换节目来着。”
我瞟了一眼拉茨。“你会说德语?”
“Jawohl 114,博士阁下!”
我又转向海伦娜:“什么节目?”
“BBC的国际节目。”她答道。
我走到收音机前,打开了机器。有个声音尖细、雌雄莫辨的牛津学者正在大谈诗人济慈。谢谢,BBC。我关掉了收音机。
“他按了门铃——谁去开的门?”我说。
“是我。”教授说。
“是他。”海伦娜说。
“嗯嗯。”拉茨说。
“然后呢?”
“他站在门口的台阶上,穿着件大衣。”教授说。
“是雨衣。”海伦娜纠正道。
“他问我是不是特奥多尔教授,我说是。他报了自己的名字,然后说:‘请原谅,教授,我奉命前来用勒绳或是涂了氰化物的子弹刺杀您,不过我不想这么做。我是您的信徒,也是您的崇拜者。我想向您投降,然后留在西德。’”
“他说的是匈牙利语?”我问。
“当然。”
“然后你就请他进屋了?”
“当然。”
海伦娜不同意。“不是的!一开始特奥多尔先找了我。”她坚持说。在今晚之前,我从没听到过她纠正丈夫,可现在还不到两分钟她就已经纠正了两次。“他喊了我一声,说:‘海伦娜,有位客人。’我说:‘好啊。’然后他就把拉茨请进屋了。我接过拉茨的雨衣,把它挂在门厅里,煮了咖啡。情况是这样的,一点没错。”
“还有蛋糕,”我说,“你还做了蛋糕。”
“蛋糕是已经做好的。”
“你害怕吗?”我问她——害怕这种感觉好像也并不存在,就像危险一样。
“我觉得很恶心,很震惊,”她回答说,“现在我有点害怕——是的,我很害怕。我们都很害怕。”
“你呢?”我问教授。
他又耸了耸肩,仿佛在说我是这世上他最不愿意吐露真情实感的对象。
“你把你太太带到书房去好不好?”我说道。
他想要反对,可是又改变了主意。他们俩快步走出了房间,手挽着手却形同陌路。
只剩下我和拉茨了。我站着,他坐着。慕尼黑这座城市有时会非常安静。即使在如此静谧的气氛之中,他的脸还在冲我讨好地微笑着。他的小眼睛还在闪闪发亮,可是从他的眼神中我什么都看不出来。他朝着我点点头以示鼓励,笑容变得更灿烂了。他说了声“请”,然后自己在椅子里挪了挪,好坐得更舒服些。我做了一个所有中欧人都能看懂的手势。我伸出手,掌心朝上,然后用大拇指掠过食指的指尖。脸上还挂着笑的拉茨在上衣内侧的口袋里掏了半天,摸出证件递给了我。证件上他的名字叫埃贡·布劳巴赫,来自帕绍115,生于1933年,职业是艺术家。我从没见过比他更不像巴伐利亚艺术家的人。各种证件包括一张西德护照、一张驾照,还有一份社会保险文件。在我看来,任何一样证件都完全无法令人信服。他的鞋也是如此。
“你什么时候进入德国的?”
“今天下午,博士阁下,今天下午五点。嗯。”
“从哪儿入境的?”
“维也纳,嗯。维也纳。”他气喘吁吁地急忙重复道,仿佛把我当成了全城唯一有本事听懂他话的人。他又扭了扭屁股,看来是想让自己显得更加低声下气。“我赶上了今天早晨到慕尼黑的第一班火车,博士阁下。”
“什么时间?”
“八点,先生。八点的火车。”
“你什么时候进入奥地利的?”
“昨天,博士阁下。当时在下雨。嗯。”
“你在奥地利边境出示的是什么证件?”
“是我的匈牙利护照,尊敬的阁下。我在维也纳拿到了德国护照。”
拉茨的上嘴唇冒出了汗珠。他的德语很流利,但带着明显的巴尔干地区口音。他是一路坐火车来的,拉茨说:布达佩斯、杰尔116、维也纳,博士阁下。他的主子给了他一只熟鸡和一瓶葡萄酒在路上吃。配着最棒的腌菜,阁下,还有红辣椒。更多的笑容。抵达维也纳之后,他住进了火车站附近的帝国旅店,有人已经给他预定了一个房间。房间很简陋,旅馆也很简陋,尊敬的阁下,不过我也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昨天夜里很晚的时候,有一位匈牙利先生到旅馆来拜访,他以前从没见过那个人——“但我怀疑他是个外交官员,博士阁下。他跟您一样高贵!”那位先生给了他钱和证件,拉茨解释说——还有摆在我们面前桌子上的一堆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