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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谁写的?”我问道,他似乎觉得我没必要这么好奇。

“帕利。”他闷闷不乐地回答。

“农业部的帕利?”

“是德布勒森的帕利。他到罗马尼亚访问去了。”

“去干吗?不会是参加剧毒武器会议吧?那可是独家新闻!”

“看看再说。是什么学术会议。他搞的是控制论。没什么名气。”

我看着他把刷子放进第一只瓶子里蘸了蘸,然后在手写的信纸背面刷了一遍。他用清水洗了洗刷子,再蘸上第二只瓶子里的化学药水。我觉得,他是故意要表现出自己对这种卑微的工作有多么鄙夷。在每一封信上他都重复着同样的步骤,有时会略作改变,比如摊开信封在里面刷一刷,或是在两行字迹中间的地方刷一遍。他以同样慢吞吞的动作站起身,又坐到一台雷明顿立式键盘打字机前,厌烦地用德语敲出信上显现出来的文字:新的工业领域预计将出现矿产和能源不足……包科尼山区矿藏矾土限额……米什科尔茨地区最近开采的铁矿石中铁含量较低……某某地区玉米和甜菜丰收的预计产量……传言称有复兴国家铁路网的五年计划……肖普朗发生了针对共产党官员的破坏行动……我几乎能听到圆场三楼分析师们吃力地读着这些浮夸材料时哈欠连天的声音。我记得托比曾吹嘘说,最高质量的情报才是特奥多尔的兴趣所在。如果这样的东西都能算作最高质量,那什么样的才是最差劲的?耐心点,我对自己说。伟大的间谍我们总得迁就迁就。

第二天,我就护照一事发的信件得到了回复。托比解释说,问题在于美国表兄负责匈牙利事务的部门近年来发生了许多变化。托比说,现在举措已采取——这个地方的被动语态用得很令人生疑——以明确美国人或我们自己作出的许诺所包含的条款。他还补充了一句,与此同时我应该避免和特奥多尔谈论这一问题——好像这件事当中挑头的人是我,而不是教授。

三个星期之后,我和米尔顿·瓦格纳在科斯莫一起吃午餐的时候,这件事仍然悬而未决。瓦格纳是个老手,是美国方面跟我职位对等的人。当时他已经快退休了,担任着美国慕尼黑情报站东德行动处的处长。科斯莫是那种美国佬开遍世界各地的饭店,里头有酥脆的烤土豆皮配蒜香调味汁,还有用巨大的塑料发卡插住的总汇三明治。

“你跟咱们那位著名的学术界朋友处得怎么样啊?”很快处理掉我们手头的其他事务之后,他用慢吞吞的美国南方腔问我。

“好得很。”我回答说。

“我们那儿有几个人似乎觉得,特奥多尔这许多年来一直在免费搭车。”瓦格纳懒洋洋地说道。

这一回我什么都没说。

“国内的伙计们把他干的活搞了个回顾展。不妙啊,内德。很不妙。比如他在广播电台‘你好,匈牙利’节目里大讲特讲的一些内容。都是以前说过的。他们发现有段话和1948年《月刊》杂志上刊登的一篇文章分毫不差。原作者听广播时一下子就听出来那是自己写的东西,气得暴跳如雷。”他拿起番茄酱倒了许多,“说不定哪一天我们就会把他抓回来,一五一十问个清楚。”

“也许是因为他那段时间运气不佳。”我说道。

“十五年可是很长的一段时间啊,内德。”

“他知道你们在调查他吗?”

“内德,‘自由欧洲’电台的人谁不知道?还有那帮匈牙利人?流言蜚语?你在开玩笑吧。”

我再也无法克制自己的焦虑情绪。“可是为什么没有人去警告伦敦方面?你们为什么不提个醒呢?”

“内德,你得知道,我们已经提醒过了。你得知道,消息传递过去根本就没人理会。你们这帮伙计现在的日子不好过啊。我们清楚得很。”

直到这时,我才意识到瓦格纳所说情况的严重性。如果教授在广播节目里都会骗人,还有谁他不能骗?

“米尔顿,能不能问你个很笨的问题?”

“请便,内德。”

“特奥多尔到底有没有为你们干过什么漂亮活儿?在这么长的时间里。我是说在秘密工作方面,甚至是极为秘密的工作。”

瓦格纳沉思半晌,看来是决心先给教授一个“疑罪从无”的待遇。“恐怕没有,内德。有一次我们还真考虑过利用他当中间人去接触一条大鱼,不过我们有点不喜欢这老头儿的态度。”

“你这话信得过吗?”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啊,内德?”

这就是教授给美国人干过的了不起的工作,我心想。这就是他多年来的忠诚服务,可谁都想不起来他究竟干过些什么。

我马上给托比发了无线电讯息。我耗了许多时间拟写了好几条不同的电文,因为愤怒总是在干扰我的思维。现在我算是彻底明白了,为什么美国人不肯给教授发护照,为什么他会转而来找我们要护照。我明白了他为什么总是一副料理后事般的态度,总是无精打采,毫无紧迫感:他这是在等着被解雇。我转述了瓦格纳说的情况,问托比总部是否知道此事。如果总部不知道,那么美国表兄就没有遵守他们和我们之间的信息共享协议。另一方面,如果总部知道,美国表兄确实警告过我们,那我怎么没接到同样的警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