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7/17页)

第二天上午,我收到了托比圆滑的答复。电文的口气非常严肃。我怀疑托比是找别人代拟的,因为文字中看不出丝毫口音。他解释说,美国表兄曾向伦敦方面发出“没有特指”的警告,称教授可能会“在未来的某个时候就其广播节目问题接受纪律审查”。总部——我怀疑托比指的就是他自己——“所持的立场”是,教授与其美国雇主之间的关系对圆场并没有直接影响。总部“采取的观点”是——提出这种观点的除了托比还能有谁——教授承担着许多行动任务,因此他的掩护工作中存在“小小的瑕疵”完全可以谅解。如果需要为教授再找一份新的掩护工作,总部将“适时采取措施”。一个解决办法是把他弄到某家听话的杂志社里去,他本来偶尔也向这些杂志投稿。但那是以后考虑的事了。托比提醒我,教授以前也和雇主发生过冲突,而且安然渡过了难关。这倒是实话。有个女秘书曾因被他挑逗而提出抗议,匈牙利群体中的某些人也对他持的反犹太人观点不以为然。

至于其他的事,托比建议我冷静下来,耐心等待,还得——这始终是托比奉行的一条准则——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事情就这样维持着原状,直到一个星期又十二个小时之后。夜里十点钟的时候教授突然打电话给我,说的是紧急暗语,嗓门虽低却还是傲气十足。他让我立刻赶到他家去,从花园的后门进屋。

我的第一个念头是他杀了什么人,说不定是他老婆。我简直错得太离谱了。

教授打开后门,等我一进去就赶紧关上。屋里的灯光调得很暗。暗处的角落里有座比德迈式112的落地大摆钟咔嗒咔嗒地响着,仿佛是一颗巨大的炸弹。海伦娜站在起居室的门口,双手捂着嘴巴,不让自己尖叫出声。离特奥多尔给我打电话已经过了二十分钟,可是她的尖叫似乎还没从嘴里发出来。

快要熄灭的炉火前摆着两把扶手椅。一张椅子空着,我估计是教授的。另一张椅子从我的角度看过去有点被遮挡住,上面坐着一个模样温和、身材圆胖的男人,约摸四十岁年纪。他长着柔软的黑色头发,两只亮闪闪的圆眼睛仿佛在说:“我们都是朋友,对不对?”他坐的那把扶手椅靠背很高,他把身子紧紧抵在椅子的折角处,好像飞机上的乘客在准备降落似的。他穿的鞋子也是圆溜溜的,没碰到地面,我意识到那鞋是典型的东欧样式:粒面,不知是什么皮子做的,模压而成的鞋底磨损得很厉害。他身上那套毛茸茸的棕色西服像是用军装改出来的。他面前桌子上的花瓶里是淡紫色的风信子,花瓶旁边还摆着一堆东西,我认出那些都是用来暗杀的工具:两副用木棍和钢琴线制成的绞索;一把磨得像剑尖一样锋利的螺丝刀;一把查特武器公司113的左轮手枪——点三八口径,便于隐蔽携带,转轮可容纳五发子弹——外加两种子弹:六发软头的、六发刻线的,弹头上刻出的线槽里填有凝结起来的粉末。

“是氰化物,”教授看到我迷惑不解、一声不吭,便解释说,“这真是恶魔的发明。子弹只要蹭破一点皮,就能要人的命。”

我不禁心下起疑:剧毒的粉末给枪管里的高温一烧,还有什么用?

“这位先生名叫拉迪斯劳斯·卡尔多,”教授继续说道,“匈牙利秘密警察派他来杀我们。他是个朋友。请坐吧,内德阁下。”

拉迪斯劳斯·卡尔多郑重其事地从椅子上站起身,握住我的手使劲摇着,好像我们刚谈成了一笔赚钱的买卖。

“先生!”他高兴地用英语喊道,“请叫我拉茨。对不起,先生。您什么都不用担心。大家都叫我拉茨。博士阁下。我的朋友。请坐吧。嗯。”

我还记得,风信子的香味似乎跟他的笑容很相配。慢慢地我才意识到,我连一点儿危险的感觉都没有。有些人时时刻刻都散发着危险的气息,有些人则在生气或是受到威胁的时候才会这样。但是对于拉茨,等到我动用直觉去感受的时候,发觉他身上透出的只有一种急于讨好别人的强烈愿望。也许这就是一位职业杀手需要的全部吧。

我没有坐下。我的头脑里充斥着各种相互冲突的情绪,但疲惫并不在此列。咖啡杯是空的,我心想。空盘子里还有蛋糕屑。生命受到威胁的时候,谁还有闲心去喝咖啡、吃蛋糕?拉茨又坐了下来,像个魔术师一样笑嘻嘻的。教授和他妻子端详着我脸上的表情,不过是从房间里不同的地方。我在想,他们俩吵架了;这场危机把他们逼到了各自的角落里。美国造的左轮手枪,我心想。可是没有厉害杀手常会携带的备用转轮。东欧生产的皮鞋,那种鞋跟会在每一块地毯或是打过蜡的地板上留下无比清晰的脚印。涂了氰化物的子弹,但弹头还没射出枪管氰化物就会被烧得精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