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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先是皱起眉头,然后颇为大度地对我的失礼付诸一笑。显然他这是原谅我了。他慷慨地冲着我摊开双手,“可雨衣我是昨天晚上买的啊,博士阁下!到慕尼黑车站的时候!用的当然是我自己的外币,是从匈牙利带来准备买东西用的!我可没撒谎啊!嗯!”
“收据还留着吗?”
他像个圣人似的摇了摇头,仿佛是要给年轻人一个忠告。“留着收据,博士阁下?我可得给你个建议啊。留下收据,等于是求着别人来问你钱是从哪儿来的。收据嘛——就好比是揣在口袋里的间谍。嗯。”
借口太多了,我一边想,一边迫使自己不再去注意他那灿烂的笑容。一段话里给了太多的答案。我所有的直觉都在告诉我,拉茨说的故事里的每个人、每件事都不能信。让我产生怀疑的,并不是暗杀计划制定得有多么马虎——无法让人信服的证件、衣服口袋里装的东西、那双鞋——甚至不是这项任务从根本上说就有点不可思议。苏联卫星国搞的低水平行动我见得多了,早已把这类外行的做法当成了常规。眼前的这几个人让我感到不安,是因为他们在我身边的行为显得很不真实,我觉得他们给我准备了一套故事,自己掌握的却是另外一套;觉得他们把我弄到这儿来是为了起到某种作用,而且几个人的集体意志要求我闭上嘴,配合他们演下去。
然而与此同时,我自己也被困住了。我没有别的选择,也没有时间,只能姑且相信他们告诉我的一切。我当时的处境就好比是一个医生,虽然疑心病人是在装病,却只能照着他的症状去替他治疗。按照游戏规则,拉茨算是战利品。匈牙利杀手主动要叛逃到西德来,这可不是每天都会发生的事,不管杀手有多么无能。出于同样的考虑,这个杀手也面临着相当大的危险,因为开展如此重要的暗杀行动的时候,不另行采取监控措施是不可想象的。
教科书上说,有疑虑的时候,就从行动的角度去想办法。他们是不是在监视教授的房子?有必要去做这种假设,虽说这栋房子要监视起来并不容易,十五年前指挥特奥多尔的上线们选中此地也正是出于这个原因。它坐落在一条树木繁茂的死巷的尽头,房子后面是一条河。通进花园的小径是沿着一条渺无人迹的曳船道过来的。但是房子的前门廊却处在路过这儿的每一个人的视线之中,拉茨从前门进来时很可能已经被发现了。
我朝楼上走去,从楼梯间的窗户里观察着那条路。周围的房子都笼罩在黑暗之中。我没看到任何闲逛的行人或是汽车的踪迹。我自己的车停在旁边的一条小巷里,离河不远。我回到了起居室。电话摆在书架上,我把听筒递给拉茨,看着他拨了波恩的那个号码。他的手有点女里女气,还潮乎乎的。他很热心地把听筒朝我这边倾斜了一点,自己也跟着靠了过来。他身上散发出一股旧毛毯和苏联香烟的气味。电话通了,我听到了一个男人的声音,那人脾气似乎很暴躁,说的是德语。我心想,如果你真是正在等待刺杀的消息,那你故意装作没在等的本事还挺不赖。
那人的口音很重,应该是匈牙利那边的:“喂?哎?是谁啊?”
我朝拉茨点点头,让他开口说话。
“晚上好,先生。我想找彼得先生。”
“干什么?”
“请问您是彼得先生吗?是一件私事。”
“你想干什么?”
“是彼得先生吗?”
“我就是彼得!”
“是苏西的事,彼得先生,”拉茨解释说,同时转过脸朝我眨了眨眼,“彼得先生,苏西今晚不回家了。恐怕她要在朋友那儿过夜。都是好朋友。会有人照顾她的。晚安,彼得先生。”
拉茨正准备放下听筒,但我拦住了他的手。电话挂断之前,我听到那头传来一声充满鄙夷或是莫名其妙之感的咆哮。
拉茨冲着我微微一笑,显然非常自得。“他演得还真像,博士阁下。是个真正的专业人士,我得说。高明的演员,你同意吗?”
“你听出是谁的声音了么?”
“没有,博士阁下。唉,这个声音我不熟悉。”
我猛地推开了书房的门。教授坐在书桌旁,双手握拳放在桌上。海伦娜坐在给听课学生用的沙发上。我觉得有必要让教授知道我的怀疑态度。我走进书房,随手关上了房门。
“你们说的这个拉茨是个罪犯,”我说道,“他要么是个骗子,要么就是个不打自招的杀人犯——他靠假证件混进德国,目的是要杀掉你和你妻子。不管是哪一种情况,你都有权把他移交给西德警方,这样一来他和你们就毫无关系了。你是想这么做,还是想让我们来决定?你的选择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