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血蘑菇挂帅(第9/16页)
血蘑菇听了铁根的经历,心说:命苦的何止我一个,眼瞅着身边的煤耗子死了一个又一个,不是累死就是塌方砸死,唇亡齿寒,难免心惊胆战,打定主意要逃。铁根告诉血蘑菇,此前也有不少煤耗子想逃,饥寒不恤,疾病不问,奇苦非常,动不动就鞭扑吊打,谁愿意过这种生不如死的日子?可是逃到铁栅栏口便被抓了回来,煤把头用尖刀在那人的脚面上乱戳,脚丫子上鲜血淋漓,那也得接着干活儿,直到活活累死为止。铁根心里放不下家中的爹娘,时常梦见他娘端着一碗冷面递到他眼前,米面条压得如细丝一般,上面盖着辣白菜、酱牛肉片、半拉熟鸡蛋、黄瓜丝、苹果梨片,汤里裹着碎冰碴儿,眼瞅就要吃到嘴了,一睁开眼,什么都没了。
煤壳子越挖越深,地下渗出的积水也一天比一天多,煤耗子们又被派去轮班抽水,谁都脱不开。干这种活儿的叫“水蛤蟆”,光着大腿站在水里,一桶一桶往外倒脏水,昼夜不休。水里阴寒浸骨,一连几天戳在其中,谁受得了?有人站不住脚,一头栽进水里,再也站不起来。煤把头怕有装死的,用棍子把脑袋砸瘪了,这才打开铁栅栏门将尸首吊上去。即便身子骨结实的,也都是足烂腹肿、皮肉溃烂。铁根终于熬不住了,一口血喷出去,脚底下打滑跌入水中,这个人就完了。血蘑菇绝望万分,铁根这么一死,他连个说话的人都没了,一天到晚迷迷瞪瞪,脑子里一团乱麻,干活儿累个臭死,躺下闭上眼,就是一场乱梦,整个人浑浑噩噩的,如同行尸走肉一样。如此这般,困在地底不知多少时日。
然而在无意之中,血蘑菇发现一件怪事。煤壳子里供奉一只泥胎大花猫,尾长过尺,跟龙江四味居左师傅家的八斤猫一样。这是干什么的?他听煤耗子们议论,按摸煤这行的规矩,每个煤眼子里都要供养一只八斤猫。关外有句老话儿“江南有千年鼠,江北有八斤猫”,煤窑最怕闹耗子,啃噬粮食不说,耗子最擅打洞,东跑西颠,乱窜乱咬,很容易造成塌方。八斤猫不一定是八斤重,而是泛指八斤以上的大猫,江北的山里就有。血蘑菇对《厌门神术》了如指掌,在他看来,煤眼子中供奉的八斤猫,应当是一件镇物。煤把头管挖煤的叫煤耗子,有了这只八斤大花猫,能压得他们翻不了身。若想从此地脱身,必须设法破了这件镇物。他寻思耗子都喜欢吃油,煤窑中的耗子更是如此,挖煤的人们头顶油灯照明,矿道里全是烟熏火燎的灯油味儿,正因如此,煤窑格外招耗子。于是,血蘑菇趁着没人注意,将头顶油灯里的油,悄悄倒在泥猫的尾巴上,很快引来几只耗子,对着浸透灯油的猫尾巴一通舔,不到半个时辰,就将八斤猫的尾巴舔掉了。猫断其尾,如同虎去其势,再也当不成镇物。尽管煤把头天天给泥猫上供,可是煤壳子里面黑灯瞎火,谁都没发觉泥猫的尾巴不见了。
又过了一阵子,这一天,铁栅栏门忽然打开了,只听上头有人高喊:“大伙儿都出来!”几百个煤耗子逆来顺受不敢不从,挪动到矿洞入口,一个接一个战战兢兢爬出去。血蘑菇也夹在其中,抻着脖子贪婪地呼吸着外边的空气。此时正是深更半夜,天上月冷星稀,但外面总比煤壳子底下要透亮许多。他眼眶子一阵发酸,虚睁着一只眼四处打量,只见煤窑守卫均已横尸在地,洞口处直不楞登站着四条大汉,个个身高膀阔,虎背熊腰,往那一戳跟四扇门板相仿,如同四大金刚下界,每人手里拎着两把二十响长瞄大镜面,威风凛凛,杀气腾腾。血蘑菇一见好悬没趴下,来者并非旁人,“穿云山、飞过山、占金山、古十三”?马殿臣麾下的四大炮头,四个拜把子兄弟,关东绿林道上号称“四大名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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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风飕飕地往煤壳子里灌,一众煤耗子你推我挤,一个接一个往外爬。血蘑菇探出半个脑袋才看到,马殿臣绺子里的四大名山守住洞口,出来一个揪住一个。煤耗子个个蓬头垢面,浑身上下全是黑的,原本分不出谁对谁,可四大名山不看脸,只看眼珠子,有的人头发挡住半张脸,就把头发撩起来。四个人四双眼如同刀子一般,死死盯着爬出来的煤耗子,一个也不放过。血蘑菇心中惊恐,让冷冽的寒风一吹,越发瑟瑟发抖,两条腿打晃,站都站不稳。这四大名山绝非浪得虚名,炮管子一个比一个直溜,能耐一个比一个大,别说四个人一起上,你随便拎出哪一个,血蘑菇也不是对手。他有心缩回去,然而拥上来的煤耗子堵住了退路。穿云山手疾眼快,一把薅住血蘑菇的头发,大喝一声:“血蘑菇,可把你逮着了!”这一嗓子如同炸雷一般,另外三个炮头呼啦一下围拢过来,四个人如同四座大山,将血蘑菇挤在中间,插翅难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