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血蘑菇挂帅(第8/16页)
血蘑菇看不见路,又光着身子,饥肠辘辘,还被打得半死,整个人近乎虚脱,脚底下却不能停,稍有迟缓,莽汉便拳脚相加。强挺着走出四五里地,砸孤丁的莽汉拽了拽绳子,吩咐血蘑菇站定了别动。此时有几个人走过来,跟砸孤丁的莽汉讨价还价,随即把血蘑菇推进一个大箩筐。血蘑菇只觉箩筐快速下坠,耳边风声呼呼作响,半晌方才落地。蹾得他尾巴骨生疼,胃口往上冒酸水。不知谁把他从筐里拽出来,扯去他脸上的布条,又给他松了绑,使劲往前一推。血蘑菇踉踉跄跄跌出几步,身后铁门叮了咣当落了锁。血蘑菇揉了揉眼,四下里黑咕隆咚,只有鬼火般星星点点的光亮,周围叮叮当当的敲击之声不绝于耳,烟尘刺鼻撞脑,夹杂着阵阵臊臭,呛得人透不过气,合着被人扔进了一个大煤壳子!
有个煤把头扔给他一身臭烘烘的破衣服和一把铁镐,阴阳怪气地说:“你给我听好了,在这儿干活儿不准偷懒,吃喝拉撒睡都在煤壳子里,干得好,到年底给了工钱放你们出去;干得不好,你自己掂量着办!”血蘑菇心里头如同苦胆拌黄连,除了苦还是苦!从此跟着一群“煤耗子”在地底挖煤,额头上箍一盏铅制长嘴油灯,里边倒满灯油,借着这点光亮,在黑漆漆的大煤壳子里爬来爬去。吃饭也不按顿,一人发一个干粮袋子,饿了先吐干净嘴里的黑灰,再啃几口糠窝窝、萝卜干儿,灌一肚子凉水。他从别的苦力口中得知,此地名叫“二道沟”,周围大大小小的煤窑同是一个东家,人称“许大地主”,不仅有矿,还有良田千顷,万贯家财,乃是江北首屈一指的大户。沟中挖出的煤块十分耐烧,且无烟无味。你在炉子里放几块煤封住火,出去个两三天,回来炉子还不灭。当地人给起了个名字叫“娘家煤”,嫁过来的媳妇儿回娘家,都要带上一笸箩煤块。关外说“挖煤”是“摸煤”,“摸煤”的苦力叫“煤耗子”。地底装一架辘轳,凿下的煤块背出坑道,装入大筐,再用辘轳吊出大煤壳子。干苦力的煤耗子铲挖肩扛,在大煤壳子周围掏了无数条走势向下的坑洞,钻进去越掏越深,掏尽这个坑洞的煤,换个地方再掏,塌方是家常便饭。许大地主为人诡计多端,出了名地阴险狡诈,当地官吏、军阀在煤窑都有干股,只要有钱赚,许大地主纵然把天捅个窟窿,也没人理会。矿上的煤耗子,全是坑骗来的苦力,活着进来,死了出去,积年累月不见天日,没死的也是不人不鬼。挖够了煤用辘轳吊上去,上边才把干粮和水放下来。煤耗子们为了这口吃喝,只得拼死拼活没日没夜地挖煤。煤壳子里面一年到头黑灯瞎火,分不出昼夜,有人干活儿干累了,趴在地上打个盹儿,要是让煤把头看见,上去就是一通鞭子。
煤耗子都是两人一组,一个人挖、一个人背。跟血蘑菇搭伴儿的姓朴,小名叫“铁根”,二十来岁,住在一个叫“龙爪沟”的地方,爹娘二老在那边种了二亩薄田,收不收不要紧,靠着开了个小饭馆谋生,夏天卖冷面,冬天卖酱汤,做附近木营子的生意。为了多挣几个钱娶媳妇儿,他套了个驴车到二道沟捡散煤,按车给矿上交钱,再赶着驴车去外地卖,去得越远,价钱越高。前一阵子,许大地主突然抬高煤价,断了铁根他们这些卖散煤的生计,正赶上当地来了一批闯关东的灾民,两下里几百号人凑在一起,去许家大院“吃大户”,找许大地主借粮!
许家大院占了半座山,院墙上宽得能跑马,四角起了碉楼,养的炮手不下一百多人,戒备十分森严,灾民根本冲不进去。许大地主生得肥头大耳,满脸横丝肉,大光脑袋没脖子,好似一个横放的冬瓜。这日正躺在炕上,由小丫鬟伺候着抽大烟,听说有人要来吃大户,眼珠子一转计上心来,非但没让炮手阻拦,反而吩咐手下人打开大门,走出来对吃大户的人们一抱拳,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老少爷们儿,如今这灾荒年景,谁家日子也不好过,你们吃不上饭来找我,那是瞧得起我。粮食我可以出,却有一节,吃饱了给咱家干点儿活行不行?”卖散煤的都知道许大地主是什么人,进了他的煤窑,等于进了阎王殿,再没有活着出来的,于是纷纷叫嚷:“干活儿可以,当煤耗子不行!”许大地主皮笑肉不笑地打哈哈:“不是让你们摸煤,西边那条小河沟子干透了,我想让大伙儿帮帮忙,挖开淤泥引水。”众人信以为真,在许大地主门前吃了一顿窝头,由许大地主的管家带着他们去挖河泥,说定了干完活儿一人给一斗小米。走出二里多地,突然闯出一伙土匪,把这些吃大户的全绑了,挨个儿打得半死,扒光衣服扔进大煤壳子。铁栅栏一锁,跟黑牢差不多,煤把头带几个打手,手持棍棒、皮鞭轮番看守,人在地底插翅难飞!在煤壳子里干一天活儿,说好能给一百个大子儿,但饭食、灯油的费用都得自己出,这就去了一多半。到结账的时候,煤把头告诉大伙儿,今年粮食又涨价了,许大地主格外开恩,不用你们倒找钱了,接着干活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