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血蘑菇挂帅(第7/16页)

这么一来,再也没人敢吭声了,等大船驶到江对面,早有十来个人赶着大车等在那里。送葬队伍抬棺下船,装上大车继续前行。半路上“咔嚓”一声响,大车的车轴压断了。远远瞅见一个山坡,坡上是大片坟茔,坡下有祠堂屋舍。血蘑菇等人咬紧了牙,一直把棺材抬到坟地稳入坟中,累得都快吐血了。丈夫家的人下到坟坑中,钉上棺材盖子,填土添坟,挑幡之人上去把幡杆插在坟头上。血蘑菇正看得发呆,王副官把他们叫了过去,说到后山给大伙儿分钱。血蘑菇心明眼亮,见那棺材沉重异常,一定有随葬的金器,而且少不了,否则不可能那么沉重。他们这二十几个干活儿的抬棺入土,眼瞅着埋在什么地方,人家能放心?还说什么去后山给钱?给钱在哪儿不行,为什么非得去后山?甭问,摆明了是要杀人灭口!

前山是坟茔,后山尽是荒林野地。其余之人多是逃荒要饭的蠢汉,只惦着去领犒赏,并不觉得有何不妥。血蘑菇闷不吭声,跟着一众干活儿的往那边走。众人绕过山坡,当兵的突然从他们背后开枪,抬棺干活儿的纷纷中枪倒地。血蘑菇本是杀人越货的土匪,后脑勺上长眼,何况早有防备,一个就地十八滚,躲过这一排枪,撒脚如飞往山下林子里跑。王副官发现跑了一个人,催动胯下战马,带兵疾追而来。血蘑菇拔枪在手,边跑边往后开枪。王副官没想到此人身上有枪,急忙翻鞍落马,抱着脑袋趴在地上。血蘑菇趁机钻进山下密林,当兵的仗着人多势众,仍在后边紧追不舍。血蘑菇一边打一边跑,却不熟悉江北地形,在密林中三转两绕,竟跑上了一条绝路,前边是深不见底的山谷,身后就是追兵,想起死在自己枪下的烀地瓜和架不住,不觉心头一战,可见是冤魂缠腿,报应来得真快!

4

血蘑菇心知横竖是个死,与其让当兵的打死,割下人头去换赏钱,不如自己跳下去摔死。当即冲上悬崖纵身一跃,坠入云缠雾绕的深谷。可是他命不该绝,仗着崖壁上古松横生,谷底又是个大泥潭,虽然衣衫全被剐碎了,身上到处是伤,金粒子不知掉落何处,盒子炮也没了,好在没摔死,保住了半条命。深谷中暗无天日,他挣扎着起来,以淤泥敷伤,挖蚯蚓充饥,强撑着走了三五天,刚从深谷中出来,就让砸孤丁的一棒子削趴下了!

等血蘑菇醒过来,脑壳子“嗡嗡”直响,眼前一阵阵发黑,发觉自己置身在一个冰冷的破窝铺里,浑身上下已被扒得精光,捆成个驷马倒攒蹄,拴耗子的麻绳也已不知去向。对面坐着个莽汉,四肢颀长,贼眉鼠眼,赖了吧唧,跟一只大尾巴帘儿似的,左边腮帮子上长了一颗黑痣,比黄豆粒还大两圈儿,嘴里叼着旱烟袋,脚底下横放一根大马棒,一看就不是良善之辈,周围支棱八翘的又脏又臭。那个莽汉见血蘑菇睁开眼了,就把烟袋锅子摁灭,在地上磕了几下,别在腰里,抽出皮带在手,劈头盖脸打了血蘑菇一顿。土匪中有一句话,“秧子好比摇钱树,不打他就不掉金”,既然被绑,免不了挨打。血蘑菇装成个包蛋,不住口地哀号求饶。

砸孤丁的莽汉打够了,铁青的脸上挂着一丝狞笑,问血蘑菇姓什么叫什么,从哪儿来到哪儿去,靠什么吃饭,有没有钱。血蘑菇想好了说辞,求告道:“我孤身一人,穷光棍儿一条,瓦无一片,地无半垄,到处打短工卖苦力混饭吃,只因遇上乱兵,急着逃命,失足跌入深谷,命大没摔死,也没让野兽掏了,挖蚯蚓逮耗子充饥,衣服都破得遮不住腚了,哪有钱啊?求爷爷您行行好,高抬贵手放了我!”砸孤丁的莽汉冷笑道:“行行好?那你得上庙里找和尚去,或去道观找老道去,爷爷我是卖人肉的,要论斤称!”

血蘑菇不知江北胡子的规矩,心中暗暗叫苦,砸孤丁的棒子手一没枪二没马,穷得光巴出溜,跟一根棒子似的,为了半个烧饼也敢杀人害命,可没听说论斤卖人肉的,卖给开黑店的做人肉馒头不成?他纵然是个亡命山林的土匪,一想到要被剔骨扒皮,剁成肉馅儿当人肉馒头,也不由得心寒胆裂,面如死灰。

莽汉用皮带敲打着血蘑菇肩膀上的胎记,问道:“这啥玩意儿?咋整的?”血蘑菇一脸苦笑:“回好汉爷爷的话,这……这是胎里带,打生下来就有,咋整的我也知不道啊!”莽汉没搭腔,又指着血蘑菇瞎了的右眼问:“这个眼咋回事儿?”血蘑菇答道:“这是小时候进山,让树枝子戳瞎了。”莽汉在窝铺里转了一圈,口中嘟嘟囔囔骂道:“还他妈挺能折腾,你这戗毛戗齿的熊样,让爷爷瞅着就来气,干脆再给你扎古扎古!”说话找出两根脏兮兮的筷子,夹住血蘑菇的左耳朵,两端用细麻绳勒紧,用力一扽,把血蘑菇的耳朵抻直了。血蘑菇龇牙咧嘴,吸着凉气直作鹭鸶叫:“松一点儿……松一点儿!”莽汉怒道:“别吵吵,夹松了割不齐,更疼!”说罢拿出一把尖刀,在血蘑菇眼前一晃,作势要割他的耳朵。血蘑菇心说:“完了,招子坏了一只,耳朵再少一只,我这瓢把子还能要吗?”莽汉比画了一阵,见此人实在榨不出什么油水,将刀尖在他耳朵上蹭了两下,手一松,筷子耷拉下来,说道:“今天赶上爷爷高兴,先将这个耳朵存在你的驴头上,几时惹得爷爷恼了,再切来下酒!”然后找了块污糟的破布条子,蒙住血蘑菇那一只眼,解开他腿上的绳子,牵着他出了窝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