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血蘑菇挂帅(第11/16页)

朴老板和老板娘对血蘑菇心生怜悯,没过多一会儿,老板娘从后面端来小半盆热腾腾的大酱汤,两个贴饼子,半碗切碎了的芥菜疙瘩。血蘑菇自己都不记得多久没吃过热乎饭了,闷头一通狼吞虎咽,吃完了放下碗筷,抹了抹嘴头子。老板娘打来一桶热水,让血蘑菇洗把脸,烫烫脚。血蘑菇觉得这个地方山深林密,消息闭塞,估计四大名山轻易找不到此处,就给朴老板和老板娘两口子跪下说:“我家里人全死了,下山也没个投奔,求您二老行行好,留下我给您背柴烧火、挑水扫地,一个大子儿也不用给我,猪不叼狗不啃的赏我一口,饿不死就成。”老两口本是行善积德的人,屋子后边又有个空窝铺,就把血蘑菇留下了。血蘑菇把窝铺收拾利索,躺在草甸子上,闭着眼睛回想,自己在大煤壳子里关了整整一冬,为口吃的拼命挖煤,过得连耗子也还不如,到头来又撞上四大名山,几乎送了性命,如今好歹有了个睡觉、吃饭的地方,却不知今后又将如何?金灯老母来无影去无踪,纵然找得到这个老耗子,我对付得了它吗?后半辈子还能有个安稳吗?

老两口没拿他当不给钱的长工使唤,指点他去挖点儿野菜,采些榛蘑、松茸、木耳之类的山货,既可以自己吃,也可以搁在小饭馆里卖给过往的老客,挣上仨瓜俩枣的买些应用之物。小饭馆里养的那条大黄狗通人性,血蘑菇每天喂它点儿吃的,一人一狗混熟了,平时血蘑菇上哪儿去,大黄狗总是摇头摆尾地跟在后头。开春时节万物生长,血蘑菇问朴老板要了背筐,拿个小铲子,带着大黄狗进了山。山林中到处是野菜,像什么山芹菜、刺老芽、猴腿儿、婆婆丁、小根蒜,刨出来抖去泥土,抬手往背筐里一扔,不到晌午,背筐里的野菜就冒尖了。下山洗干净过一遍热水,蘸上酱就能吃,余下的晒干了,或是丢入酱菜缸。龙爪沟一带林木茂密,山货也特别多,到了雨季,林子里古木蔽日,黑绿黑绿的一片,有的是木耳、蘑菇、山核桃、松子。要说采山货这一行,当属松茸最稀罕、最金贵,能换不少钱。不止藏边有松茸,在过去,关外的松茸也特别出名。这个行当也有帮伙把持,全是当乡本土的人,外人混不进去。山林中还有一种“勾魂草”,又叫“野韭菜”,长在悬崖边背阴之处,一下雨就猛往外蹿。此时山崖上又湿又滑,常有人为了采摘勾魂草坠崖丧命,可是越难采,价格就越高。血蘑菇躲在深山中隐姓埋名,哪儿人少往哪儿去,偷着挖一点儿松茸,或是去悬崖边采些个勾魂草,藏在贴身衣兜里带下山。有空就来小饭馆帮着打打下手,干点儿挑水扫地的杂活儿。没客人时,老板娘蒸一锅“菜篓子”包子,玉米面掺上一点儿白面发酵做成皮儿,用血蘑菇采来的山芹菜焯好、剁碎做成馅儿,包成圆滚滚的团子,皮薄馅大,蒸熟了一掀锅盖,清香扑鼻。吃着热腾腾的菜篓子,朴老板跟血蘑菇唠嗑,车轱辘话说起来没完。无非说他们也有个儿子,和血蘑菇年岁相仿,为了挣钱娶媳妇儿,上二道沟贩碎煤,出去一年多了还没回来。老婆子想儿子,埋怨儿子也不给家里捎个信儿,整天愁眉苦脸,自打血蘑菇来了,才有了些笑模样。血蘑菇长吁短叹,却不敢多说,担心朴老板看出什么端倪,万一声张出去,恐有大祸临头。

血蘑菇听说在木营子干活儿的工钱不少,没山货的季节,他就去山上的木营子帮工。长白山一带将伐木称为“倒套子”,又分山场子活儿和水场子活儿。每当秋风吹光了枯黄的树叶子,蛇蝎野兽都得猫冬,山上也没了蚊叮虫咬,头场雪下得铺天盖地,等到天一放晴,山场子就忙活开了。倒套子的工人把大树放倒,通过大冰槽把砍下来的原木顺下山,再用雪爬犁拖到江畔,搁在排窝子里堆放齐整。等来年春天开江,江里的冰块化了,就把原木穿成木排,顺水漂流运出大山。倒套子全是两人一组,一把“快马大肚子锯”,两头窄中间阔,形状像个大肚子,外带两把开山斧,背儿厚刃儿薄,凭着胆子大手头准,在森林中砍伐六七丈高的红松。

血蘑菇故意披头散发,用垂下来的头发遮住半边脸,太阳穴上又贴了一大块膏药,总是少言寡语,佝偻着身子不抬头。在关外再没钱也得置办一套过冬的行头,否则出屋就得冻死。血蘑菇头上戴了一顶油不唧唧的破皮帽子,身上穿一件厚棉袄,外套着羊皮坎肩儿,手上揣着羊皮手闷子,脚穿牛皮靰鞡鞋。这冰天雪地滴水成冰,头发、眉毛、胡楂儿上都挂着白霜,皮帽子的帽耳朵扎撒着,形同两个翅膀子。倒套子的起早贪黑在严寒中伐木,经常有累趴下的,所以常有生脸儿的人进山干活儿,也没人再过问蘑菇是从哪儿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