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二章(第4/12页)
“问题在于人们要从自己正做的事情中摆脱出来,”皮埃尔说,“而我觉得这倒使生活丰富多彩了。”
“当然。”弗朗索瓦丝微笑着说,“即使在战时,你还能找到丰富自己生活的办法。”
“但是你们怎么愿意发生这样的事情?”格扎维埃尔突然插嘴,她摆出一副居高临下的神态,“人们毕竟不会愚蠢到想互相残杀。”
“可没人去征求他们的意见。”弗朗索瓦丝说。
“这毕竟是很多人决定的,他们不会都是疯子。”格扎维埃尔带着敌意的蔑视说。
关于战争或政治的谈话因为无益和无聊总是使她很恼怒。但弗朗索瓦丝还是对她那挑衅的口吻惊诧不已。
“他们不是疯子,但是他们无法控制局面。”皮埃尔说,“社会,这是架奇怪的机器,谁都主宰不了它。”
“怎么!我不理解人们会任凭这架机器把自己压死。”格扎维埃尔说。
“您希望人们怎么办?”弗朗索瓦丝问。
“不要像羊一样低头。”格扎维埃尔说。
“那应该参加一个政党。”弗朗索瓦丝说。
格扎维埃尔打断了她。
“上帝啊!我可不想弄脏自己的手。”
“那您将是一只羊。”皮埃尔说,“这是一回事。您只能以社会的方式与社会斗争。”
“总而言之,”格扎维埃尔说,她怒形于色,“如果我是个男人,人家来找我的时候,我决不走。”
“您讨不着便宜。”弗朗索瓦丝说,“人家将派两个宪兵把您带走。如果您坚持不走,人家将让您贴墙站着把您枪毙。”
格扎维埃尔神态冷漠地撇了撇嘴。
“确实如此,看来您很怕死。”她说。
怀着这样深的恶意进行推论,格扎维埃尔肯定是怒不可遏了。弗朗索瓦丝记起这次是专程为她而出来的,她完全弄不清自己究竟犯了什么错误。她痛苦地看了一眼格扎维埃尔,这是一张散发芳香、充满温情的脸,是什么样的有毒思想使它骤然变了样?这些思想在丝一般头发的掩盖下,在顽固的小额头里恶性地膨胀着,弗朗索瓦丝失去了招架之力。她爱格扎维埃尔,她不再能忍受她的仇恨。
“您刚才说任意被人残杀是令人愤慨的。”她说。
“但是如果故意去死就不是一回事了。”格扎维埃尔说。
“为了不被残杀而自杀,这不是故意去死。”弗朗索瓦丝说。
“总之,我宁愿自杀。”格扎维埃尔说。她又心不在焉地、懒洋洋地补充道:“再说,有其他办法,总是可以逃跑吧。”
“这不那么容易,您知道。”皮埃尔说。
格扎维埃尔的目光变得柔和了,她向皮埃尔讨好地笑了一下。
“如果可能的话,您会逃跑吗?”她问。
“不会,”皮埃尔说,“有千万条理由。首先,那就得永远放弃回到法国,而在这里有我的戏剧、我的观众,在这里我的事业有它的意义和有机会留下它的痕迹。”
格扎维埃尔叹了口气。
“真是这样。”她神情悲哀而失望地说,“您身后有那么多拖累。”
弗朗索瓦丝哆嗦了一下,格扎维埃尔的话总有双重含义。她是不是把弗朗索瓦丝也算在拖累里了?她是否指责皮埃尔对弗朗索瓦丝仍有爱情?弗朗索瓦丝有时注意到,当她打破他们俩面对面交谈时,格扎维埃尔会突然沉默;而当皮埃尔对弗朗索瓦丝谈论时间稍长时,格扎维埃尔会满脸不高兴。以前她对此未加理睬,然而今天的情况显而易见,格扎维埃尔渴望感到皮埃尔在她面前是自由的、独立的。
“这些拖累,”皮埃尔说,“就是我自己。我们不能把一个人同他所感、所爱以及所建立起的生活割裂开。”
格扎维埃尔的眼睛亮了起来。
“好吧!而我呢,”她用稍带戏剧性的颤抖口吻说,“我可以在任何时候去任何地方,人们永远不该把自己拴在一个国家、一种职业上,也不该依附于任何人、任何事。”她慷慨激昂地结束这段话。
“但这是因为您不理解,您的所作所为和您是什么样的人是一码事。”
“这得看您是谁。”格扎维埃尔说,她露出隐秘和富于挑衅性的微笑。她无所事事,她是格扎维埃尔。她就是她,这是无可辩驳的事实。
静默片刻后,她谦逊地、然而忿忿地说。
“当然,您比我更熟悉这些问题。”
“但您是不是以为有一点点见识就行了,不必拥有全部这方面的知识?”皮埃尔快乐地说,“您为什么突然开始恨起我们来了?”
“我?恨你们?”格扎维埃尔说。
她两只无辜的眼睛睁得又圆又大,但是她的嘴巴仍然在抽搐。
“我准是疯了才这样。”
“当我们正讨论令人欢欣鼓舞的旅行计划的时候,您听到我们仍没完没了地扯起战争的事,所以您就恼火了?”